抚琴焚香，喝酒划拳，这是气氛，一个清净一个热闹，一物事一物氛围。
　　 似乎抚琴焚香是文人的雅致，而喝酒划拳则是粗人的俗态。火炉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红脸大汉，脖筋怒爆，撸着袖子，抻直了胳膊：“六六六啊！一心敬你——五魁首啊！”喝酒的双方五指几乎要插到对方的脸上，吼着，有一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的豪与爽。再想想，茅舍，月下，沐手焚香，宽衣愽带盘腿而坐俯仰于案，琴案上一把七弦，沉香袅袅，铮铮然，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或“瑶琴一曲西江月，尘梦三千南岭花”，淙淙然，如泣如诉，凄婉哀绝得让人唏嘘。
　　 “志在高山志在流水”，钟子期听出来了，故有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当时，伯牙有无焚香，我不知道。
　　 到了陶渊明那里已是“高处不胜寒”了，“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无弦，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晋代诗人陶渊明，虽不善琴，却置“无弦琴”一具，每逢酒酣意适之时，便抚琴以为寄托）可谓是“乃知在人不在琴，若心自适，无玄（弦）也可。”当然，这是宋代文学家欧阳修《论琴帖》里的话。他老人家也是官越做越大，琴越置越好，却弹拨不出当年贫寒时“自适”的味道了，他便感慨得写《论琴帖》：“琴虽佳，意则昏杂，何由有乐！”
　　 此处无弦却胜有。欧阳修于陶渊明也是知音。
　　 嵇康临刑，鼓一曲《广陵散》，李白宴客，歌一阕《将敬酒》，嵇康慨然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李白醉眼惺忪：“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性情使然。
　　 钟子期只是个山野樵夫，打柴的。
　　 其实，雅俗并无分野，性情也。
　　 “性者，天生之质，正而不邪；情者，性之欲也。”而今，也抚琴也饮酒却是“见说巴风俗，都无汉性情。”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焚香也不划拳。朋友，只是喝酒。酒醉时请我为君飚歌一曲：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并无琴。
　　 却是另一种气氛，不辜负这晚暮欲雪的天。呆呆地写完，四顾，茫然，又有谁能与我同醉？
　　
　　 2016-12-22
　　
　　
　　 后 记
　　
　　 我文《能饮一杯无？》在江山文学网发表，多有网友们欣赏留言，有文友画轩窗疑问：白居易晚来有狎妓之风，还与一位元稹大诗人有换妾之举，“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晚来，晚来，还会是写那个“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的琵琶行诗人吗？（女人的观点总是独特的）
　　 老友郭永涤感慨：绿蚁、红泥，新醅酒、小火炉，如此温馨闲适生活环境身边女人是少不了的。史传白居易家酿美酒，每次喝酒时必有丝竹伴奏，僮妓侍奉，感情生活丰富多采。诗人19岁时初恋湘灵，自此情牵一生，恨憾一生；晚年蓄妓与嗜酒无度，樊素小蛮更是传为佳话。兹，庶几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兼济”“独善”而外士子文化之不可或缺的私生活内容。（郭总是在回答画轩窗的质疑吧）
　　
　　 在此，我谢谢各位欣赏：
　　 “能饮一杯无？”是白居易白乐天的诗句，傍晚，天欲雪，白居易在问朋友刘十九：天色阴沉，看样子晚上即将要下雪，能否留下与我共饮一杯？
　　 文人即雅士，文人必能诗书画，雅士必有酒有琴有女人。
　　 唐宋文士多如此，人称“风流”。
　　 白居易六个月就了“之无”，少年成名，追捧者甚众。他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一句“春风吹又生”让素来目下无尘文名赫赫的顾况嗟赏曰：“道得个语，居即易矣。”刚才他还嘲笑白居易“长安米贵，白居不易”呢，在白居易拿出那首《草》之前。白居易写过不少传世名作，比如《长恨歌》比如《琵琶行》比如《忆江南》……再比如这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爱女人，老年更风流，当然，他老年也礼佛，号居士。
　　 酒是须臾不离的，借酒浇愁，借酒助兴，借酒论诗，喝多了，后来就有了另一个别号“醉吟先生”。
　　 老年的白居易开始蓄养大量家姬，还亲自指点她们学习乐舞，白居易的家姬非常有名，其中最有名的是小蛮和樊素，“樊素樱桃口，杨柳小蛮腰”，这样香艳的说法，就是出自白居易之口，流传于今。一场大病之后，白居易大约也感觉到了自己来日无多，开始遣散家姬，包括他最钟爱的小蛮和樊素，虽然恋恋不舍。嗐！
　　 母亲的离世，政治集团间的倾轧和他的不妥协，白居易绝望了。他这样放荡不羁，还是从被贬江州开始，从“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开始。白居易从忧虑到失望，再到逃离，最后是放荡。为自己活一把。“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两边都落了空，只剩酒和女人。“知足保和，吟玩性情”，白居易说的。他渐渐“懂事”了。
　　 怎么说来着，“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幸的是，我们就有了个白居易和他的诗。
　　 重要的是，他有钱有才有闲。想想，那年月，也真让人羡慕嫉妒恨了。便有了我的这篇小文《能饮一杯无？》，说文人的雅。
　　 回郭永涤友和画轩窗友。
　　
　　 2016-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