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根】女儿(小说)
一
黑沉沉的乌云笼罩着大地,毛毛细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
傍晚时分,王永刚在工房里心不在焉,无心干活,时而瞭望着学校的大门口;大女儿梅林早就和一群小同学冒着雨回家去了,唯独没有见到小女儿丽丽……
丽丽从小就弱不禁风,豆芽菜似的。平常吃饭时嘴巴刁得很,有好吃的还算马马虎虎,但也不多吃,最多对付个半饱。如果没有好吃的,小嘴一撅,小脸阴沉着像要下雨。小模样不禁令人心疼又气愤,几颗米粒子在嘴巴里上下翻滚着跳着舞,死活就是不肯下咽。母亲戚秀兰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筷子往饭桌上猛得一拍吼道:“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小臭丫头片子啊!瘦得一把骨头,整天就知道贪玩,就是不吃饭。我让你不吃饭,让你不吃!”秀兰咬牙切齿朝着她的脸蛋上就开拧,“滚,滚出去!”继而,丽丽又挨了一巴掌。
丽丽小嘴巴一张,似乎很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王永刚坐在一旁也不吱声,只是朝着闺女翻了翻白眼,似乎无动于衷,随她去。于是,丽丽便被粗鲁的母亲赶出了家门。一出门,没料到她居然梨花带雨地嗤嗤窃笑了起来,然后就一蹦一跳地寻找小朋友玩耍去了……
最不省心在三岁那年,丽丽就像一只顽皮的小老鼠,一不留神就蹿了。有时候到了黄昏时刻才归家。大家定眼一瞧,她满脸污渍,花脸猫似的;有时候一身泥巴,泥猪介狗的,估计是掉到水坑里了。秀兰不免火冒三丈,教训是免不了的:“呀呀呀!老天爷啊!你看看你这个小王八妮子,整天不着家,这一身……这是野到哪里去了?”
丽丽却嗲声嗲气,笑眯眯道:“今天,我们好多人去涝坝抓鱼,一个老哈萨骑着大马过来了,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拼命地往家跑哇,跑哇跑哇,我摔倒了,嘿嘿嘿……不疼,爬起来又跑……”
戚秀兰气急败坏,但见女儿年龄尚小,刚才又受了惊吓,所以也就放她一马不追究了……
此时,天空依旧飘着毛毛细雨,时而还刮起了一阵阵小凉风。王永刚抬头一瞧,终于看见了瘦骨伶仃的女儿。她独自一人从学校里面走了出来,面临着泥泞路,肩负着沉重的书包,手里还举着一把粉红色的小雨伞;走一步滑一步,举步维艰。当走到那片小水洼时,一个趔趄滑倒了,她坐在水坑边沿上放声大哭起来。王永刚看得真切,自然是心疼死了!便急忙打开了后窗户,一个箭步就蹿了出去。同事赵师傅嘿嘿笑道:“这个王师傅身手不孬啊,箭头子一样就蹿出去啦……”
王永刚飞跑过去先把女儿抱到怀里,安慰道:“别哭别哭,有爸爸呢。爸爸这不是来了嘛,别怕别怕。”
丽丽顿时眉开眼笑,还耍起了娇气:“爸爸,我的小辫辫都打湿了,书包好沉好沉哦,都沾上泥巴了。”她的头发淋湿了,多根小辫子就像一缕缕黑色的绒线,她天真的模样顿时把王永刚逗乐了。王永刚顾不了那些,急忙把女儿抱到了工房里,然后就弄了一盆温水为她清洗。浑然间,丽丽又成了一个湿漉漉的小水鸡。此时,一群同事阿姨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指责道:“大伙都过来瞅瞅吧,小王这个愣头青把女儿弄成啥样子了!浑身上下水淋淋的,等会儿不感冒才怪呢!”
王永刚哭笑不得,急忙脱下自己的上衣把女儿包裹起来。但又怕她感冒了,就向李班长请了个小假,然后就抱着女儿往家里跑……
王永刚是个知青,十九岁时就被调到此处下井挖煤。他们这一群小知青正值当年,风华正茂。于是乎,却始终整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自己年纪轻轻地就被调到此矿,来受这份洋罪呢?此处地理环境很差,穷山恶水,既偏僻又荒凉。都知道下井工作又脏又累又危险!万一遇到了瓦斯爆炸和透水事件,就是有九条命也在劫难逃,哏屁朝凉!
不少知青怨天尤人,怨声载道:“咱爷们儿的命咋就这么苦呀!肯定是因为父亲是黑五类分子,才把我们发配到这里的。”
某些领导有时候蹲办公室久了烦了寂寞了,就下基层去做调研,去走马观花,去走访基层,听取群众的意见。某些领导的嘴巴挺能捯饬,能说会道,嘴巴里如抹了蜂蜜似的:“同志们啊,刚才不少同志给我们提了不少宝贵的意见和问题。但是呢,大家首先要搞明白一个道理。要知道,目前的国家政策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奉劝大家,无论在哪个单位、做什么工作,归根结底都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嘛……”
有二愣子提问:“徐书记,真的很佩服你的口才和思想境界,你们当干部的文化水平就是高,革命的大道理懂得比我们多,我们只能佩服你,向你学习。但是,有个问题想借此机会咨询一下,你口口声声说这儿好这儿美,请问你,你的儿子为什么分配到车队去开汽车,咋不分到这里下井呢?”
“他嘛?嘿嘿,他小子可没那个好命。大家不妨摸着良心说句公道话,下井挖煤怎么了?难道不光荣吗?无论如何都是革命工作需要嘛,虽然脏点危险点,但是口粮定量标准高吧?每个月五十三斤呢,难道还不知足吗?”
有人私下里窃窃私语:“口粮高有个屁用!百分之九十的粗粮,包谷面吃得老子的胃发酸。过不了多久,肯定会得胃溃疡的……”
都不是傻子。说白了,多数领导干部都比较聪明。无可厚非,也是凭口才和忽悠人吃饭的……绕来绕去,只一味地避重就轻,就是不提知青因何原因调到此处,是否因为父亲的政治历史污点,而来充当替罪羊背黑锅的呢?
“这,这不是抬杠嘛……”领导无言可对,只能扫兴地走了。
小伙子们悲观失望,觉得前途渺茫。至此,工作吊儿郎当,消极怠工……
稍有空闲,不少小知青就跑出去寻找异性朋友打情骂俏,谈情说爱,说白了也是打发寂寞的时光与心情。
有人说:假如再不赶快去找个女人练练手,万一哪一天砸死到井下,这辈子连个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活得冤不冤啊!
在王永刚的潜意识里,只有两个夙愿,一是尽早调离此处;二是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最近这一段日子里,王永刚好像撞鬼了,居然厄运不断。下井时不小心腿受伤了,伤还没痊愈呢,耍飞刀时手指头又被削掉了一节……
王永刚沮丧极了,每天挂着绷带,拄着拐杖,如一只没头的苍蝇胡飞乱撞着;模式子狼狈不堪,就像吃了败仗的国民党兵痞……
父母亲早就盼望着儿子找个对象,不为别的,也好冲冲喜压压惊。然而,一个臭煤黑子,要想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又谈何易事。后来,在铁哥们儿杨俊民的帮助下,真就为王永刚介绍了一个农场姑娘;名叫戚秀兰,身材丰韵,容貌靓丽,红扑扑地脸蛋蛋十分撩人。王永刚自感形秽,岂敢高攀。本打算随便找一个女人压压惊避避邪,没料到竟然遇到了貌美如花的戚秀兰。觉得自己压根就配不上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门都没有!所以心有余悸,袒露着一副无所谓的心态与表情。不曾想,大美女戚秀兰却对王永刚一见钟情,死缠烂打,纠缠着不撒手。这就使王永刚犯了迷糊,进退两难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缘分到了谁都拦不住?!如此这般,王永刚顿时心情愉悦,来了情绪,就顺坡下驴似的应允了此事。之后便与戚秀兰谈情说爱,并确定了恋爱关系。没过多久便和她领取了结婚证,然后就闪婚了。婚后,小两口的感情还不错,每天手牵着手,形影不离……
但是没过多久,性格的差异就凸现出来了;王永刚脾气暴虐,当地一霸,寻衅滋事,打架斗殴都成了家常便饭。至此,身边常常围绕着一群惹是生非的狐朋狗友。自成家后,依然是大男子主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戚秀兰实在忍受不了,就唠叨了几句,顿时就引发了矛盾冲突。
戚秀兰翻着白眼说:“王永刚,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个人可不是好欺负的!当初在农场时,哪个鸟人敢惹我呀。要是胆敢惹毛了我,哼!俺让他个龟孙吃不了兜着走。”
王永刚撇嘴道:“是吗?没有看出来呢,你原来那么老道呀?”
戚秀兰开门见山道:“请问你,这个家是不是咱们两个人的?是,还是不是?既然承认了,那么,家务活为什么都是我一个人在干?而你却像个大少爷,二郎腿翘着,游手好闲,对家务事不管不问。这还罢了,还经常出去帮别人打架。你说说看,你是个过日子的好男人吗?”
王永刚闻听此言急了,反唇相讥道:“咋啦?家务活本来就是你们女人的事,不想干拉倒。啥意思啊,听你那口气不想过了是吧?不想过就分手呗,谁又没有拦着你。一个拾柴火的乡下妞,有啥可拽的!整天就会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烦不烦人?”说着,两个人就呛呛起来,越呛呛越来气,矛盾瞬间升级,一触即发!最终动起手来……
王永刚是个亡命徒,打架高手,别说面对一个女人,就是三两个男人也不放在眼里,没几回合就把戚秀兰打得鼻青脸肿。打架这种事,有时候也会上瘾。即没有人拉架,事后又没有人劝说,无形之中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在那段硝烟弥漫的日子里,两个人就像杀红了眼的格斗士,几乎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不能见面,一见面就呛呛,一呛呛就动粗!小两口年轻气盛,争强好胜不服输,也搞不清楚孰是孰非。但是,恶斗的最终结果还是一方败下阵来。
戚秀兰见这个倔驴确实不是个善茬,不好惹,每次打斗均是自己流血吃亏。至此,她也清醒聪明了许多,同时也反省了自己;说句公道话,自己的嘴巴确实不饶人,过于絮叨了,并且没完没了,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往轻里说是家务事,往重里说就是精神摧残折磨。
但是,自己的血也不能白流,始终咽不下这口恶气!怎么办呢?于是就采用了迂回战术,既然他不吃硬的,何不来点软的呢?曲线救国,使用软刀子杀人也未尝不可。古代史中就有记载,譬如;撕玉锦碎玉铂,烽火戏诸侯……
世上大致分为这几种人;有人吃软不吃硬;有人软硬不吃;而有的人天生就是贱骨头,吃硬不吃软,属核桃的,得砸着吃!
于是,戚秀兰就采用了以守为攻的战略战术,然后伺机报复……
戚秀兰先服了软,说了软话:“老公,咱们以后最好有话好好说嘛,何必一搭腔就脸红脖子粗的?仔细想想,这两口子打架确实没啥好处,既劳命伤财又划不来。老公,咱俩从今往后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再不要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多没劲啊是不是?既伤和气又伤感情,一旦传出去了影响多不好。再说,好男不跟女斗,你是个男人,就不能让着点?”
“是真心话吗?可以啊,只要你不发动战争,我倒还落个清净。不过还没有忘记你当初说的话;你老道,谁都不敢惹你,见了你就像耗子见了猫,这些可都是你亲口说的吧?”王永刚瞟了她一眼,不屑一顾,除了讽刺就是挖苦,但语气中却有了些许缓和的余地。
“那些话嘛,还是当丫头的时候听别人教给我的。说一旦和男人结了婚,首先要治服他,男人一旦被驯服了,这一辈子就会逆来顺受,乖乖听你的摆布。没想到俺还没有说啥呢,你这个牲口就把俺打得鼻青脸肿。喏,牙齿都松动了。你这个牲口,要知道我是你的老婆呀,下手咋那么狠呢?真不是个东西!”媳妇以守为攻,绵里藏针。
“嘿嘿嘿,既然老婆大人都发话了,那以后就算了呗。不过请你记住了,以后没事别找事,最好少招惹我。要想息事宁人啊,那要看你今后的表现喽。”王永刚阴阳怪气,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但还没有达到戚秀兰想要的答案和结果。
二
戚秀兰瞪眼道:“你这话到底啥意思啊?听你那意思,以后还要继续打我呀?”
王永刚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呀你呀,让我怎么评价你呢?你们做女人首先要搞清楚,女人嘛,天生就是生娃娃和围着锅台转的命,不然男爷们儿娶你们这些骚兜子娘们干嘛呢?秀兰同志,奉劝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站对了位置调准了方向,矛盾自然而然就少了嘛,对不对?嗨呀!我算是看透你了,你除了长相好点,其余的充其量就是一只会下蛋的老母鸡,视力也就那么三寸远。平时脑子里想啥呢?是不是整天琢磨着咋样收拾我、折磨我,和我斗智斗勇?”
“胡说八道!尽糟蹋人,谁那样想了?”戚秀兰强词夺理。
“你呀你呀,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其实你这个人也挺好的,除了嘴巴零碎多点儿,其他的地方还不错,人长得漂亮,善良贤惠,勤俭持家,没有什么歪心眼……不说了不说了,免得你头昏脑胀飘飘然,又来设计欺负我。”
“老公你真坏,一肚子坏水,不是个好鸟。嘻嘻嘻。”戚秀兰的脸色又阴转晴,指戳着王永刚的脑门娇气连连,“老公,咱俩假如每天都这个样就好了,要是一直保持下去的话嘛,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王永刚撇嘴道:“哟哟哟,看看,怎么样啊?我刚才说啥啦?看来呀,你就是一只乡下老鼠,鼠目寸光。平时都想啥呢?难道就没有用心考虑一下咱俩的前途吗?咱姓王的不中用,却经常盘算着,咱俩总不能在这个鬼地方呆一辈子吧?危险之地懂吗?哪天万一把我砸死在井底下,结局会怎么样呢?不可否认,你还年轻漂亮,肯定要改嫁的。可是,可是我那两个宝贝女儿咋办呢,不敢想象啊!后爹养不养她们还有的一说。就是答应养了,那也是三心二意,心不在焉,苦海无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