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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经历】雨搭(征文·散文)


作者:酋黄 进士,6215.6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40发表时间:2016-12-26 16:34:17

查阅《现代汉语词典》,雨具、雨衣、雨鞋、雨布、雨披、雨伞等都有解释,唯独没有雨搭。网上百科说,雨搭也叫雨罩,又称雨棚,是建筑中窗户上方向外探出的一种用来挡雨的盖板。我觉得这种解释太狭隘了,我有我的理解。
   ——题记
   “修屋趁天晴,学习趁年轻”,这是老陈督促儿子学习时说过的话。或许有人会问:“老陈是谁?他是干什么的?”老陈名叫陈冬,今年刚满五十岁,原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为了儿子上学,他进城务工已有十多年了。初开始,他单打独斗,干些杂活,扛过水泥、卸过砖头和沙子,也帮人运过货。随着城市化进程和房地产业的兴盛,粘瓷片、铺地砖、安装雨搭成了新鲜而又抢手的事。老陈头脑灵活,又有力气,便和妻子干起了这些活。
   我认识老陈已经是好几前的事了。当时儿子正读初中,他总爱和我们小区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混在一起,放学的路上,有时一玩起来竟忘记了回家吃饭,很不叫人省心。有一天下大雨,已经很晚了,我吃过饭正在辅导儿子做作业,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敲门。我走过去开门一看,有个学生模样的孩子正瑟瑟缩缩地站在一边,我推测又是找我儿子玩的,便没好气地说:“时间太晚了,又下着雨,你回去吧!”
   那孩子勾下了头,嗫嚅了一句“不……不……我不是——”我正要关门,儿子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过来吧,陈格!”儿子转身对我说:“他家没人,天又下着……”我一头雾水,不知儿子话里什么意思。可既然儿子已经发出了“邀请”,我也就不再说什么。那个叫陈格的孩子抬头看看我,便进了门。儿子给他找双拖鞋换了,他们俩便一同欢欢喜喜地去写作业了。一直到了晚上的九点多,孩子们写完作业,又看会儿电视,陈格爸才找上门来。
   陈格爸个子不高,一米六多点,圆脸,带些络腮胡须,看起来身体很壮实。他来时斜披着一块塑料布,衣角翘的老高,裤腿挽了几褶,手里还拿把伞,浑身湿漉漉的,水珠直往下滴。我当时叫他进来,他说啥也不肯,只是说“我今天加班,安排陈格先到同学家……天不早了,给您带来了不少麻烦,打扰了!”我说:“不客气,如果您有事,可以安排陈格到我家,让他俩一起学,做个伴。”他说“那好,这样我放心,太感谢了!”
   后来听儿子说:陈格家在乡下,他爸在城里是做杂工的,铺地板砖、修楼顶、安装雨搭什么活都干;他们临时住在我们小区最后一排的亲戚家;他的亲戚到南方做生意去了,很少回来,就让他先住着。我觉得一个男人来到城里讨生活,还带着一个孩子,真的不容易。猛然间,一个词——寄人篱下,在我脑海里一闪。我知道这个词原本是指依附于别人的,它多用来比喻人生活不能自主或自立。一想到此,我多多少少地有些同情陈格和陈格爸了。
   我曾记得早年老家的屋檐下,虽然没有雨搭,空间也不大,却经常住着一两窝麻雀。麻雀娇小玲珑,身轻体健,它们就把自己的家安在了土墙的缝隙或瓦垄的下方。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冬,也无论是风雨还是霜雪,每天天一亮,它们从不偷懒,忙忙碌碌地飞上飞下。它们没有鲲鹏和鸿鹄的远大志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于蓬蒿之间”,生活单调而繁琐。然而,它们整天“叽叽喳喳”,似乎自己还挺乐观的。
   至于虫子,篱笆墙上,我见过的更多。蜘蛛织网,密密麻麻,朝圆夜不圆,可它们从来却不气馁;蚂蚁上上下下,行走如履平地,整天默默无闻。自从那次和陈格爸相遇,不知是因为都有一个上中学的儿子,还是各自骨子里都怀有对生活和劳动的那份真情与尊重,我们很快便熟识了。每次清晨辅导回来,我总在小区的大门口见他骑个电车,穿一身迷彩服似的学生装,着一双草绿色的力士鞋,前面的车篓里放着瓦刀和泥抹,车把上还系着毛巾与围裙,人倒是显得很精神。
   每每打过招呼,他就匆匆地走了。中午我们很少见面,只是偶尔很晚了,才见他慌里慌张地回来,有时头发、身上或鞋上,多多少少地帯些泥点,将陈格从我家领走了。可有一次,我急着上课,把楼下储藏室的门给带上了,钥匙忘在了屋里。中午回来想拿储存的菜却进不去,急得我团团转。陈格爸不知从哪里回来,刚好从此路过,见我正着急,他走了过来,拉了拉锁环,对我说:“我来试试。”说着便从腰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他从中取出一个,往锁孔里一插,门奇迹般地开了,我很是惊异。只听他说:“这种工程锁,批量大,质量太差,只是个样子,住户搬进来就应该换掉它,你还是抽空换了吧!”要说教学这点活,就是备备课、上上课,改改作业、辅导辅导,累是累不着,但也的确闲不着。可最关键的还是我一个人懒得上街,一连好几天过去了,也没有见我把锁给换上。又一次陈格爸问我“换了吗?”我说“还未来得及”,他笑了笑。
   过了两天,见我还是没换,他便给我买了一把,说:“我看你教书挺忙的,我来回上街,顺便捎了回来,看合适不合适。”往上一装正合适,我知道他办事很认真细致,一定是量过了尺寸。我给他钱,他说啥也不要。临走时他说:“过日子——可以趁搭,像这种小东西——,也不要对搭。”他的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思索。不是自夸,也不是自恋,我真的觉得我们的母语汉语言实在是很有意思。
   特别是日常生活中的那些口语,不但质朴形象、情味十足,而且搭配灵活、变化微妙。单说这“搭配”的“搭”字,一看便知是手部动作,有“合在一起”的意思,似乎还与草木有关。不用说“搭台子”或“勾肩搭背”之类的,就如老陈说的“对搭”和“趁搭”,当然也包括“配搭”“混搭”和“乱搭”等,别看只有一字之差,不仅语义上有差别,就连色彩、情感、心理和态度等,也都一一地展示了出来。语言真奇妙,我又有些感激老陈了。
   我知道老陈平时也承担安装“雨搭”的活儿。再看看这“雨搭”的“雨”字,则更为精妙,那高高在上、无限绵长的“一”横,如一画开天,顿时苍穹下的房屋、立柱和点点雨滴,分毫毕现,栩栩如生,韵味十足。“雨搭”这自自然然简简单单的随意而合,虽然无外乎也就是搭在房屋门窗上方用于隔雨或挡雪的遮蔽物,但从语义上看应该说它还具有一定的诗情画意呢。说是“配搭”似乎还可以,但决无对搭或混搭之意,更不要说乱搭了。
   然而,在我早年的乡下老家,土屋土墙,麦秸顶、泥瓦檐,风风雨雨多少年,我也不记得有什么雨搭。还是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家盖了新房,哥哥才在门窗的上方钉了几根木条子,铺上一层旧油毡,用两节木棍往墙上一支撑而已。当时,除了门前略显暗些,但晴天有了凉阴儿,还随着太阳来回地转动,我觉得还挺新鲜、挺有玩的。特别是夏季下雨的时候,晶莹的玉珠敲打着油毡,“砰砰啪啪”地作响,像是在演奏着一支美妙的曲子。
   门前和窗下有了这雨搭,雨帘向外推出了一米多远,各自下面就有了一片难得的干地。这时院里的鸡鸭都来凑热闹,金鸡独立、鸭卧如船,它们一个个地缩着脑袋、耷拉着翅膀,随遇而安。屋檐之下似乎又多出了一片圣洁之地,不但麻雀活动的空间进一步增大,显然鸡鸭也把雨搭下大门前的这块领地,当着了自己躲避风雨的港湾。这“寄人篱下”,虽然麻雀难以归属,可鸡鸭明显是自己家的,它们是实实在在地“寄”在了自己家人的门下。
   我走进城里教书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先是住在学校的出厦房里,每每下雨出门就有走廊,根本无需雨搭。后来住在学校建的三层小楼里,正好居二层没有雨搭,但顶层的那种红黄蓝相间的塑料壳也能护着。搬到了家属楼上,又是铝合金窗又是防盗窗,还有白铁皮做的雨搭,一切都是连带着安装的。几家合伙,一手交钱、一手验货,我只负责拿钱。新房、新窗、新雨搭,新的一切都好,我心里美滋滋的!
   我有时伫立于自家的阳台上,看对面楼上一家一户一层层的雨搭,像伸出的一个个帽檐,在斜阳的映照下,白白的铁皮,亮亮的,又像打开的一面面镜子。偶尔站在外面与楼上人说话,一抬头也会看到楼上的雨搭,正如一处处亭子间,给人以舒适和温馨的感觉。这让我时常想起现代诗人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前些年有一次下大雨,刮了一场拧劲子风,小区家属楼上有几户的雨搭脱落了。有雨搭的时候,天阴天晴雨搭都安安静静地在那,即便是下雨,也不会有潲雨之虞,心理始终有一种安全感,谁也不觉得什么。大雨倾盆,最多也是午休时睡不着,看看屋外的雨帘如成串的珍珠,听听那雨落棚顶的“嘭嘭啪啪”声音,还别有一番诗意呢。时间一长,累了一眯缝眼,雨似乎也小了,时紧时慢,像催眠曲,悠悠然一翻身,说不定就睡着了。
   曾经有过雨搭,一旦猛地失去,利亮倒是利亮了许多。阴天还没有太多的感觉,可晴天就会觉得阳光毒了些,雨天即便是无风不潲雨,而雨就贴着窗台落下,似乎给人一种紧迫和压抑感。于是,几家人商量着要再装雨搭,有人推荐了陈格爸,没想到给他一下子回绝了。他说这活他接不了,原因很简单,他不是专门做雨搭或安防盗窗的,他以干泥工为主,重点是铺地砖,有时也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我曾听他说过:“给别人干活,既不能趁搭,更不能对搭。自己吃几个馍,能吃哪碗饭,不能吃哪碗饭,自己最清楚。挣钱也不能大包大揽,有多大个“荷叶”包多大个粽子,就像有多大个雨搭遮盖多大个窗子一样。”岁月匆匆,好几年过去了,儿子们都已考上了大学。有一次周末无事,我到小区大门外溜达,发现在一棵大柳树下围着一群人。我走近一看,是下象棋的,有弈棋的、看棋的,也有执棋的,整个场面热热闹闹。
   只听有人说:“水平错着级的,帮个车也不一定中。”还有人说:“他一人能给咱一圈人来(下棋)。”我正疑惑是谁的棋艺这么高,想问,对过那人抬起了头,我一看这不是陈格爸吗?我还未来及说话,他先笑了笑说:“没事了,玩玩。”我说:“你还会这一套!”他说:“在老家闲暇时都来。”我正想说“你不是个大忙人嘛!”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站起身来说:“你们几个下吧!”回头走向我说:“挣不完的钱,该忙的时候忙,该玩会儿也要玩会儿!”
   我们谈了儿子的事,他还说:“在城里摸爬滚打这些年,挣了些钱,可随着一天天地变老,一些重体力活慢慢地就觉得吃不消了。孩子上了大学,家里房子也已经盖好,我准备把咱小区几家储藏室的雨搭修好,就回老家养花去。”听他说到养花,我有些不解。他解释说:“现在日子好了,我看不论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都注重了精神享受。我回家也闲不着,养花兼卖花,够供孩子上大学的就行了!”听了他这一席话,我真真切切地佩服起老陈了!
   日出东方,又是一个大晴天,早早吃过饭,老陈带着自己的一套家伙,开始给我们小区的一户人家的储藏室安装雨搭了。老陈办事稳妥,他做的雨搭既牢固又大方。他总是先从各个方位看看,高低上下左右设计好,用铅笔画上圈,才开始拿电钻打眼,钉上木楔子,安装好三角架,接着依据操作规程架上横梁子,最后再把绿色的棚瓦固定好。那绿莹莹的棚瓦,坡度适中,正面斜面都很讲究,能够看得出,这一切对于老陈来说都是轻车熟路。
   老陈走了,一个从土地上走出的农民,一个来到城里干杂活的工人,他似乎从哪里来又回到了哪里去,但他用诚实的劳动把儿子托举到了大学里,他也为这座城市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他很平凡,平凡得像一块地砖,更像一块雨搭,在满足着各个方面的需要。在与老陈的几次简单的交往中,从同情到感激再到敬佩,我终于读懂了一个“农民工”的丰富内涵。从他身上我也更加认识了雨搭的地位和作用,理解了一个人无论在哪里都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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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他很平凡,平凡得像一块地砖,更像一块雨搭,在满足着各个方面的需要。在与老陈的几次简单的交往中,从同情到感激再到敬佩,我终于读懂了一个“农民工”的丰富内涵。从他身上我也更加认识了雨搭的地位和作用,理解了一个人无论在哪里都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作者从一个小小的雨搭说事,感悟农民工在城里打拼的艰辛,感受老陈给人们的那种朴实的爱,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像一个雨搭不仅可以给自己的天地遮风避雨,还可以给周围的人以温暖,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祥和的世界。文章立意很好,从小是写到大爱,从平凡中发现崇高。一篇很值得一读,值得回味的佳作。感谢作者赐稿晓荷。【贤者无忧】【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229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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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你猜        2016-12-26 18:12:00
  欣赏老师佳作,期待你更多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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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 楼        文友:酋黄        2016-12-26 21:49:51
  问好社长老乡,多谢鼓励和支持,遥握!
2 楼        文友:叶华君        2016-12-27 09:09:44
  文章很接地气,欣赏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回复2 楼        文友:酋黄        2016-12-27 09:46:06
  问好华君总编,谢谢鼓励和支持,遥握!
3 楼        文友:叶华君        2016-12-29 17:20:58
  恭喜老师精品,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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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3 楼        文友:酋黄        2016-12-29 19:19:04
  谢谢总编,辛苦了,问好!
4 楼        文友:何叶        2016-12-29 17:2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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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叶
回复4 楼        文友:酋黄        2016-12-29 19:21:18
  问好社长,谢谢您的关注和支持!有机会再来麻烦您!
5 楼        文友:你猜        2016-12-29 17:2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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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5 楼        文友:酋黄        2016-12-29 19: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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