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务须回首且不堪回首的岁月，它镂刻进了我的
　　 骨髓。兴许，当我上了天堂之后，它仍然抹不去……
　　 ————题序
　　
　　 记得20世纪末，我想做一个“天马行空”的“吉普赛人”。因为“吉普赛人”性情豪放、坦荡，生活自由自在，天不管，地不管，过着“流里浪荡”的日子。可是，当“计划外生二胎”的妻子下岗后拖着“尾巴”（儿女）进了都市，我的这一愿望就像娃娃们吹的五颜六色的气泡化为乌有了，令人实在惋惜。这下，我该如何打理往后的日子？全家四口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可不是闹着玩的。尽管世界既精彩又富有，可以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心潮澎湃；然而，要想在这纸醉金迷的缝隙里生存下来，那是不容易呵！
　　 母子仨从那片大山里走出来，一下子闯进这座历史悠久、盛名远播的大都市，他们的确不知天高地厚。一连串的问题，塞满了我这颗秃顶的脑袋。从接站开始，我就心绪烦乱、深感无奈。我们夫妻俩都是外籍户口，孩子上学得一次性大额捐资，咋办？在原单位“停薪留职”之后，我一直受聘于粤、湘等地，几年来勉强能维持生计，没有一点积蓄。眼下，我不知凭着个人血战商海、置生死于不顾能否为全家人赚得个温饱？妻子也是，她怎么就不想想拖着“尾巴”进都市后该如何过好“小日子”？难道她不晓得“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吗？在家即使吃粥喝汤也比都市里强得多！咳，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妻子听了，她不暇思索地将了我一军。她说：“回家的桥断了，我们都回不去了。真要是吃不上饭，大家也只能闭上眼睛往湘江里跳！”她的话硬邦邦的，好像她把自己的那副骨头砸在砧板上“当当响”。不过这也难怪，妻子除了“嫁鸡粘鸡，嫁狗粘狗”（客家方言），嫁了我这个老汉四方游走之外，她还能有什么高招？
　　 窗外，绿色的生命蓬勃茁壮、生机盎然；枝头上的小鸟呢喃啁啾、轻歌曼舞；嗡嗡营营的蜜蜂儿把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花冠上。我原先租住的招待所套房，地处全国表彰的文明模范小区——长沙市望月湖。此处，市井繁荣、热闹。傍晚时分，湘江里的客轮频频地传来一声声笛鸣……我多么想在这般优雅整洁的处所“浪荡”下去，可没想到，它却被拖进都市来的“尾巴”给掀翻了！为了保障全家人糊口度日，我们务须另找一处可避风雨、赖以夜宿的寒舍呀！
　　 上哪去找“价廉屋暖”的家？妻子跟在我的身后，四岁的犬子跟在妻子的身后，我们费尽三寸烂漫之舌，跑酸了两条习惯于翻山越岭且少与水泥街道彳亍过的腿脚，找了市内到市郊，去了东站转西站，可总是找不到既便宜又实惠的栖身之所。面对同甘共苦的妻子和朦胧中的幼子，我的眉头蹙得紧紧的，心头不住地打颤。当我拖着疲惫的双腿、强打起精神来到桐梓坡时，我们鸿运当头，遇到了萍水相逢的“贵人”——银盆岭城管大队副大队长彭正江。他陪伴我们转悠了整个桐梓坡，几乎把100多栋居民住宅楼都看了一遍。最后，我们好不容易看中了湖南省长沙市桐梓坡军队离退休干部休养所的一处出租店铺。干休所负责人向我们介绍说：“这店铺稍微偏僻，租金不高。它开过餐馆，放过录像，做过裁缝……月租金600元。”哈，我们正处于低谷，竟连肚皮都填不饱，哪有钱做生意？即便能图个温暖就不错了。这是一居室、一厅、一厨、一卫和一个储藏室的平房结构房子，实用面积总共60多平方米，还有大概50多平方米的院子。如稍加修饰，它绝非“寒舍”，而可成为一处清静幽雅的“别墅”呢！
　　 “房租还能少吗？”我的心情充满着焦虑、祈求、渴盼和无奈。只见对方几位负责人合计了一下，由刘正元副所长回答说：“月租至少300元！”哈，全年3600元，这在长沙市算是最优惠的房租了。“签吧，先租它一年。”于是，我们在这个都市里终于有家了！可我们住了三个月后连一分钱房租都交不起，心里十分压抑。这哪能对得住热心的房东？这哪能对得住“贵人”彭正江同志？处于这一境地，我该咋办？该怎样才能不拖欠军干休所的房租？
　　 钱呀，钱在哪？它在天上还是在地下？此时，我真的往那些玄妙虚幻的地方去想：一天清晨，我拣到了一大沓钱。瞧着一张张淡红色的“毛泽东”头像的百元钞票，我就像从黑咕隆咚的山洞里，懵懵懂懂地发现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珠宝窖。哈哈，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不，它偏偏朝我掉呢……日子多么无奈且无聊，可妻子却仍然那般坚韧顽强，她眨巴着那双凝聚着希望与渴求的眼睛说：“我找点事做吧！”是呵，她同样在为家里捉襟见肘的生计而忧心如焚。
　　 俗话说得好：施展才华在天地，寻找自由靠社会。我们该为社会做点什么？有好心人为我们出谋献策：“仅凭你们居住的这个场所，开家麻将馆准赚！”嘿，说来也是，在家里摆上几台麻将桌的确不错，赚下房租、水电费用，绝对没问题。我正想这么干它一场时，忽然，我这颗禁锢的脑袋像触电似的“红灯”灼亮：一个共产党员干点什么不好，为何非得在公众场所摆开擂台让人赌博？莫说这“生意”会短命，即便可长此下去，我又何必“追风逐浪”、为党旗抹黑？兴许，做这玩意要比做其他生意更轻松些，可我还是不去涉足为妙呵。
　　 物极必反，当我们处于“弹尽粮绝、穷途末路”时，喜从天降了。瞧，他把10张“四巨头”（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的百元大钞塞到了我的手心里。他是谁？他个头高大，大号西服、大号皮鞋，赤红色的国字型脸庞上慈眉善目、瑞气氤氲；其年纪虽未及“而立”，可却十分通谙人情世故，处事老成持重。他贴着我的心窝子讲述了他自己的人生遭遇：“当初，我在外地打工也碰到过几次劫难。有一回，我正当濒临绝境、即将投河吊颈时，一位好心的人义不容辞地拉了我一把……”哦，原来他也有过如此不堪回首的经历。他与我非亲非故，更莫说兄弟、“哥们”了。说实在的，我虽然曾经在他的属下打过工，可我只知道他是一位年轻有能力的总经理。因为他的个头真有顶天立地的那副样子，了解、熟悉他的人称他是一位“商海帅才”。他关切地对我说：“你们一家子都来了长沙，这不容易。请记住，往后你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得挺住，我会尽力地帮助你……”我紧紧地攥住他那双大手不放，心里喃喃地说：记住，我会永远记住你！你亲如兄弟，是一位与自己同样历经过军营熏陶、锤炼的热心汉子！你是湖南祁东人，你的名字叫禹露，你是我“西出阳关”遇到的一位大“贵人”！你鼓舞、激励我立足长沙，把根扎下来。
　　 是的，我何尝不想把根扎下来呢，可我凭什么安营扎寨？思来想去，过滤、筛选，决策、定夺，办法终于像埋进泥土中的“仙桃核”一样爆了芽。桐梓坡人口稠密，距离市中心较远，生活节奏加速，幼托事业待兴，如能开展家庭“小天使寄托服务”，这的确是条门路。于是，我们紧锣密鼓地筹划起来。消息传出后，房东——湖南省长沙市军队干部休养所的党支书、所长范志明和副所长刘正元代表所里前来慰问，他们俩分别掏出100元人民币塞到我的妻子手里。范志明书记极力地赞许我们说：“你们面向社会、开展家庭服务的路子很好，这是一个方向，你们一定能把它办好、办出成效来！”在军干休所领导和同志们的感召下，孩子们的家长纷纷捐钱捐物，如教学用品、书籍、画册、风琴、吊床等等。家乡的同胞兄弟，和在赣州市工作的老同学、老同事谢远仁、黄瑞生等；还有竭力帮助自己扎根长沙的好友彭正江同志，他们纷纷来人，来函，汇款……一股强劲的东风把我推上了人生的又一座峰峦，我下决心全力协助妻子耕耘好这方沃土。孩子们来了，有寄托的小学生，有学前儿童，还有全托幼儿等，他们带着家长的痴情呵护、殷殷托付，像一群百灵鸟那样不约而同地飞到了这片林子中来。由此，我激情喷发地在“小天使”幼儿园的宣传栏上方，书画了长长的巨幅横标：“八方关爱，满园花开，万众托付，志在未来！”
　　 步入人生的这片开阔地，我的心中不时涌起一股股暖流。这份刚刚品咂到的甘甜与惬意，它不住地激励我、感召我，令我心生无尽的遐思与渴念！我仿佛觉得：迟到的“春神”终于朝着我姗姗地走来啦！那垂柳、白杨披轻风、浴雨露地抽丝吐叶，昂首挺胸；那些虫子小鸟睁开惺忪的眼睛，它们吮吸着新鲜的空气，嘴里哼着一支支难以让人听懂的情歌……
　　 “小天使幼儿园”火爆起来了，妻子当了家庭服务中心的“老板”，她痛爱、呵护几十个家长托付的小天使，这自然是一件幸事。可是，自家的小子能否报名注册上小学呢？年轻的校长说：父母双边均为外籍户口的“寄读生”，应一次性缴纳4000元建校款后方可注册入学。哎呀，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孩子上不了学，我的心中有愧呵！此时，百年未遇的大暴雨偏偏又不期而至，它肆无忌惮地袭击着湖南省全境，三湘四水泛滥成灾，长沙市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在这临近开学的日子里，我心中的潮水也不时地掀起惊涛骇浪。忽然，我想起了党和政府，想起了为人民排忧解难的组织、领导。于是，我斗胆地向湖南省省长杨正午同志呈上了“奏折”。尽管我的此举莽撞、冒昧且又渺茫，可我也只能这般去做。兴许，上苍是会把一线生机，赐给奄奄一息的弱势子民的……
　　 我们夫妻俩领着孩子来到桐梓坡小学，陈校长轻声细气地对我们说：“省领导对你们的孩子入学问题有批示，我们把他当成‘特例’免缴寄读费用。”此时，我犹如几经挫败而终于登上了‘世界屋脊’——珠穆朗玛峰的健儿似的，一蹦半天云。朝着岳麓山的方向，我真想放开喉咙高声地大喊几声：“我们在长沙有靠山喽！”真的，我们这些异乡的“打工仔”，不愁没有遮风避雨的大树啦！
　　 这天，我们全家人兴高采烈地登上岳麓山览胜。久雨洪灾后的潇湘大地，仿佛被绿树丛簇、百花争妍的岳麓山浓缩进了我的脑海。当初，妻子拖着“尾巴”来到长沙后的那副窘态，仿佛也融进了这片远近闻名的岳麓峰峦之中。我那个“吉普赛人”的想法多么幼稚！在这座古老而神圣的都市里，我“朝朝见子，夜夜见妻”，难道那些“吉普赛人”还能与我相比？你瞧，我的妻子再次跻身进了“商海”，她仍然还像当年我相中她时的那般端庄秀气、漂亮可爱呐！
　　 站在岳麓山上鸟瞰，毛泽东曾经吟诵过的桔子洲头被淹没在浊浪之中；翻滚咆哮的波涛彷佛回荡着伟人那洪亮的声音：“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傍晚，西天呈现出一挂璀璨绚丽的彩虹，它紧紧地系在岳麓山那连天接地的颈脖子上。我伫立着、凝视着，那“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种颜色，似乎越来越清晰，越看越灼亮。它辉映着三湘四水，红了花草树木、沟壑溪流；它闪烁在龙飞凤舞的亭台楼阁上。呵，它好像在注释着我的爱与梦：假如我变成了一道彩虹，假如我是湘江岸畔的一株垂柳，假如我讲述一个关于春天的故事，假如我想写一首诗、唱一支歌，假如我在向耄耋之年的高堂父母述说着我生命的低谷与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