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放鸭记
黄昏的时候,路灯尚未开启,夜市却已早早地开张,大大小小的摊位占据了原本就不太宽的人行道。日常用品、五金百货、水果蔬菜、家禽野鸟等等诸如此类一时罗列街头,真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更重要的是价格出奇的便宜。这一点吸引众多的了围观者,买者卖者、讨价还价,喧哗不已、热闹非凡。
我在夜市上无聊地闲逛,在一处摊位边停了下来。摊主是位四十上下的农妇,肤色黧黑。她的摊位上摆满着捕捉来的野鸡、野鸭、野鸽子、野水鸟,这些原本应该在天空中自在飞翔的鸟儿们此刻却分别蜷伏在网兜里,动弹不得、煞是可怜。
我一向是喜欢这些野生飞禽的。身在都市中,人往往都会情不自禁地向往绿色的大自然,亲近这些可爱的生灵;特别是这几只野鸭,在我的心目中一向都是古今文人笔下诗情画意的主角,“春江水暖鸭先知”、“天光入水鸭穿云”,有了这些野鸭的活动才使得青山绿水格外妩媚动人,如今,看它们被村妇捕捉,即将被饕餮之辈买去做成釜中汤羹,让我怎能不起恻隐之心呢?
摊主看见我盯着野鸭看,误解了我的心思,对我说:“这些野鸭做汤味道好靓哦!这两只母的还下蛋呢!你买回去每天能给你下两个蛋。”
我闻听此言大喜,心里盘算:野鸭蛋自然是极绿色天然的食品,买这两只野鸭放养在阳台上,工作劳累之后回家能听一两声鸭鸣自然是能消除疲劳的,鸭蛋还能给自己增加营养同时也免除了它们被别人宰割之苦,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于是我和摊主谈好价格,然后提着装有两只鸭子的网兜心里美滋滋地踏上回家的路。我提着两只鸭子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被突然缚紧了的鸭们同时齐声“呱呱”抗议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观看,大家肯定认为我是个馋嘴的老饕,此刻买鸭回去炖汤,大快朵颐。我心里暗笑:虽然鸭们有着“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的气概,我却不会让它们“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
在野鸭的一路抗议声中,我提着它们回到我蜗居的陋室。到阳台上,我解开网兜,把鸭子们放出,它们顿时停止了抗议。我用塑料盆打来一盆清水放在阳台上,鸭们喜出望外,“丫丫”地低声欢叫,俯呷仰饮,戏水不止,虽然区区一盆水不足以让它们痛痛快快地游泳,但是至少可以潇洒地洗个澡吧。看着这两位得意忘形的主儿,我想起明代文人归有光在《项脊轩志》里曾描述道:“鸡栖于厅”,如今我的陋室里是“鸭宿于台”,我当然并非是刻意模仿古人,然而,我认为古人今人在对待小动物的友善方面是一致的。从此,我的陋室里有着三种生命:我、两只野鸭和一盆茉莉花,我们共居一室,和平相处。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理想的破灭。首先鸭子们不讲卫生,在阳台上随意大小便,几天下来,我的干净整洁的阳台就变得狼藉不堪,差不多成为鸭子们的公共厕所;第二,两只野鸭也许在野外长期野惯了,有事没事喜欢“呱呱呱呱”地唱上几句,声音洪亮,响彻居民楼,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抗议。如此一来,两只鸭子再也不可能在我这蜗居斋里长住了。怎么办?把它们宰了吃肉太过残忍也不是我的初衷,只好将它们礼送出境了。
礼拜六的上午,阳光灿烂,我携带者两只野鸭来到洪湖公园。这里有十里荷花、百亩水面,参天古榕,遮天蔽日,倒影水中。我在一棵合抱粗的榕树下停下来,坐在树边的长椅上,解开网兜,双手捧着鸭子将它们先后抛向水面上方,两只野鸭在半空中煽动翅膀,分别划开两道优美的弧线,最后落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两只鸭子在水面上欢快地游向湖心,身后泛起的涟漪越来越大,慢慢变成两个半圆,占据了半个湖面,蓝天、白云和绿荫参天的榕树都在涟漪里动荡起伏,太阳光被涟漪打碎,一时成为满湖碎金,闪烁不已。
我正在欣赏着这迷人的美景,听见岸上有人在窃窃私语。感觉好像是有人对我放鸭的举动不理解。我也懒得理他们,忽然想起两千年前庄子和惠子在濠水边的对话:庄子说,“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我于是也想对旁观者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鸭之乐?”。
我此时心里确实很快乐,因为放鸭而观鸭之乐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