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先生在一篇散文中提到，他在白鹿原祖屋乡居时，春天的时候会有燕子在屋檐下做窝。和大多数乡民一样，他敞开庭院欢迎燕子来居住，但不久后就发现这当中还另有蹊跷。
　　 来做窝的燕子可分为两种。一种筑巢用软泥合着细沙，筑的巢坚固而精美，另一种筑巢时在泥沙中混以杂草细枝，巢穴粗糙而简陋。前者叫瑚燕，后者叫草燕。区别尚不止于此，瑚燕通灵性，它们将粪便排在巢穴里，待干燥后带出院墙，从不脏污主家的墙面和地板。而草燕则全然不同，它们会毫无顾忌地排泄，以至于主家的墙面地面被搞得污秽不堪。等到老鸟生了蛋，孵出了小鸟，随着小鸟长大，这种情形随之加剧。不堪其扰的主人最后只能下逐客令，赶走燕子，铲掉燕巢。
　　 在农村，据说即使最调皮的男孩都不会去掏燕巢。因为在中国人广泛的文化认知中，燕子是一种广受欢迎的吉祥之物。若谁家飞来衔泥的春燕，那这户人家一年都会鸿运当头。所以这种小生灵一直受到大家的喜爱。但在民俗或文化当中并没有对燕子的种类加以区分，所以瑚燕草燕的截然不同，似乎是对燕子被人为赋予的文化意涵的反证，对主观的美好愿景的对立。
　　 尽管有这样的区别，所谓瑚燕草燕，它们在生物学范畴有无科学的区分，陈先生并无交代。但以我孤陋寡闻的识见，亦能想见它们大约并无本质的区别，即便在习性上有所不同，大概不过是源自其生存的环境的不同罢了。而且，以适者生存的角度看，反倒是草燕更加适应环境，从而更加有生命力。这是我的观点，陈先生并未提及，但在他的原文中可以得到印证:据陈先生向村中老者求证，瑚燕与草燕的比例大致为1比10。
　　 这就有意思了，为什么干净整洁，受到人类喜爱的瑚燕相比惹人讨厌的草燕会那么少？其实也很好理解，对于生灵来说，活得越是泼辣，对环境越是无所挑剔，行事越是无所顾忌，它的生命力就越顽强；活得越精致，对环境和食物要求越高，越容易被淘汰。这大概是对适者生存学说最浅近直白的理解。站在这个观点上来关照人你会发现没什么不同：厚黑往往比谦谦君子活得更滋润，尽管有时候厚黑哲学家会扮作谦谦君子。在社会学中，这种情况被露骨地称为社会达尔文主义。
　　 这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事情的另一个方面是，人的文化属性又迫使自己自觉地对是非善恶，好坏美丑做出判断，这个判断决定了价值取向。陈先生在文章中说，几乎所有人都会欢迎瑚燕而赶走草燕。我想，这不会仅仅是因为后者会弄脏地板的原因吧。
　　 对瑚燕做拟人化的观察，你会发现它最接近人类行为的是知道感恩。生而为人，若一味厚黑，那还真是连个燕子都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