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某人杯】老英雄柴云振传奇(纪实小说 征文)
一、寻找英雄
1984年9月《四川日报》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
寻找战斗英雄柴云正
柴云正系我部八连七班长,在一九五一年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朴达峰阻击战中英勇杀敌,荣立特等功,并授予英雄称号。因负重伤,回国住院,与部队失掉联系。本人见此启事或知其下落者,请速与湖北省孝感39155部队政治部联系。
这则启事的诞生,是因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首相金日成访问中国时,向中国方面提出寻找抗美援朝时期战斗英雄柴云振的请求后,邓小平同志指示:“只要柴云振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是大海里捞针,我们也要把他捞起来!”“开动所有的宣传机器,一定要尽快找到柴云振下落”。随后,便出现了这则我军史上前所未有在地方报刊上刊登的寻人启事。
同年10月的一天,四川省岳池县大佛乡农技站拖拉机手柴兵荣在一加油站为拖拉机加油。加油的间隙,柴兵荣无聊地随手翻看加油站置放在休息处的旧报纸。蓦然,报纸上“寻找战斗英雄柴云正”几个字,映入眼眶,“柴云正”、“班长”、“抗美援朝”等几个字符,格外引人注目。按这三个条件,父亲柴云振符合了两个半还多一点。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在父亲的退伍证明上,“职务”一栏,填写的就是班长。但父亲名叫柴云振,而报上要找的人叫柴云正,“振”和“正”相差了一个字,但是同音。报上要找的人会不会就是父亲?柴兵荣的心忽然“咚咚”地跳了起来。
晚上回家,柴兵荣将报纸给父亲柴云振看,问父亲:“这会不会就是在找你?”
柴云振大概浏览了一下,沉思了半晌后,以事不关己的口气说:“三十多年了,谁还会记得这些哦。人家要找的是战斗英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柴兵荣不甘心地又问父亲:“这个朴达峰阻击战,你参加没有?”
柴云振不加思索地回答:“当年,我就是在这个朴达峰阻击战中负的伤。”
柴兵荣再问父亲:“那你还记不记得,你负伤后,怎么到的医院,又是怎么复员的?”
柴云振边回忆边缓缓地说:“我当时以为自己就死在战场上了。等我醒转来,已经是在包头部队医院里。伤好后,我向医院提出要回原部队。医院联系了上级后说,原部队建制都打乱了,前线战事正紧,一时无法联系。再者,我的身体状况,已不适应再继续上前线,建议我退伍回家休养。我也没别的办法,就同意了医院退伍的建议。呵呵,我退伍时,部队可给我发了80元补助费,还有一张回老家领一千斤大米的粮贴票。”
柴兵荣还是不甘心地说:“老爸,你这情况与报上要找的人,有很大的吻合处。万一人家就是找你呢?你晓得了,也不吭一声,岂不让人家干着急。我看给这个部队写封信吧,将你的情况给人家说说,人家也至少多一条线索嘛。”
柴云振舒了口气,说:“那场战斗,我的一个班和全连的战友全都打光了;剩我一人能活下来,该知足了。再说就我现在的情况,写信去人家也不会相信。何必给人家添乱添麻烦。”
原来,柴云振退伍回乡后,先后担任过生产队长、生产大队大队长、公社党委副书记等职,在“文革”中因反对丑化刘少奇的画像,戴上了“五类分子”的帽子,而被撤销了一切职务,至今仍在家务农。
父子夜话后,勾起了柴云振沉封了三十多年的记忆,几个夜晚连续梦回当年,朴达峰上的硝烟、战友的生离死别一一浮现,仿佛就象发生在昨天般清晰。在当时的情况下,“奋勇上前线,打击侵略者”是每个战士的天然职责;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尽了一名战士的本份,且当年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每一位战友概莫如此,与战斗英雄扯不上关系。所以,柴云振对寻人一事仍就无动于衷。
但在此后的几天里,柴兵荣反反复复琢磨着“寻人启事”,越琢磨就越觉得“寻人启事”要找的人,应该就是父亲。几经考虑,柴兵荣对父亲说:“报上要找的人,即便不是你;但你对启事上提及的相关情况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对吧?你是名老党员了,组织上需要知道相关情况的人提供线索,你又确实了解些情况,如果能如实向组织汇报,是不是也算是对组织有所帮助?”
一提及党性原则,柴云振便无话可说了。在他的一生中,党性原则比生命还重要;不然,怎么会被戴上“五类分子”的帽子?
柴兵荣见父亲不说话了,立即决定与父亲往部队走一趟。但父子二人要去远在湖北孝感的部队,往返路费得好几十元,全家东拼西凑也不过二三十元,路费显然不够。柴兵荣一横心,毅然将家里即将出栏的肥猪提前卖了,凑足了一百元钱,帮助父子二人踏上了开往武汉的列车。
父子二人到了湖北孝感部队住地,在营房门前,却被卫兵拦住了。柴兵荣对卫兵说:“你们部队在报上登了寻人启事,我父亲就叫柴云振,也参加过朴达峰战斗,可能晓得一点情况,我们是来提供些线索的。”
卫兵一听,来人就是部队要寻找的战斗英雄,急忙向上级领导报告。十五军政治部温处长接到报告,惊喜交加,连忙指示将老英雄安排进招待所,自己立马赶去与之见面。
温处长踏入招待所,与柴云振一握手,立即注意到了柴云振右手食指断了一大节,便问:“老同志,你这手……”
温处长虽然从未见过柴云振,但因长期从事军史研究,对当年柴云振的战斗事迹及战斗经历、负伤情况等有较深的记忆。其中,有位当年从朴达峰主峰阵地上将柴云振背下山送往战地医院的战友孙洪发曾反映过,柴云振负伤时右手食指被敌人咬断了一节、头上被敌人用石头砸出了二十多个窟窿。
“我这手指是在抗美援朝朴达峰战斗中被敌人咬断的。”
“老同志,你的头上怎么有疤?”温处长又趁柴云振洗脸时,观察到了他头上的伤痕问道。
“我一个人在朴达峰主峰阵地上,与敌人打了一天一夜,到最后搞得弹尽粮绝,被一个黑人鬼子用石头将我打昏死了。可能是后来有增援部队来了,才有人把我背了下去。”
温处长仔细听完,柴云振所说两处伤痕来历都与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再看了柴云振带来的退伍证,又问了柴云振当年所在部队的番号及军、师、团、营、连等主要领导人的职务姓名,柴云振经过短暂回忆都一一对答如流。温处长不禁内心一阵狂喜,苦苦寻找了三十多年的英雄,今天竟然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1952年5月1日,中国人民志愿军给柴云振记特等功,并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但在庆功会上,奖章和证书却无人认领。从那时起,十五军政治部就一直在寻找柴云振。
温处长虽然内心高兴,但证实英雄的真实身份,责任重大,容不得半点疏忽。他一边安排柴云振父子暂时在部队住下,一边迅速邀请当年的知情者来部队与老英雄会面。
不久,当年背送柴云振前往战地医院的孙洪发赶到部队,经孙洪发仔细辩认,认定眼前的老英雄,就是当年的柴云振。
接着,部队又特地将原部队尚在的军、师、团干部全部请在一起,夹杂在其他年龄相仿的军人之中让柴云振辨认。柴云振见到这些老领导,立即走上前去,叫出了原15军军长秦基伟,政委谷景生,45师师长崔建功以及向守志、唐万成、黄以仁、李万明、聂济峰、王银山、张蕴玉、刘占华等诸多领导的名字,并且将这些人当时在志愿军中的职务说得清清楚楚。老首长们拉着柴云振的右手仔细辨认,又仔细察看柴云振头部的伤痕,这些都是首长们30多年前熟悉和记忆特别深刻的地方。老首长们心中有了一些底,他们请柴云振讲每次战斗和立功的情况,柴云振不加思索的回答,也完全正确。
如此,尽管从基本上可以断定眼前的老人,就是部队长期寻找的战斗英雄柴云正。但温处长心中还有一个疑问。1952年志愿军授功时,证书上的名字是柴云正,部队挡案里记载的英雄名字也是柴云正;而眼前的老英雄却叫柴云振。“正”和“振”虽然同音,但毕竟差了一个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该如何解释?
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当温处长疑惑不定之时,当年45师警卫连文书董贵成,看到“寻人启事”,主动来部队反映情况。两位老战友相见,止不住热泪盈眶。
董贵成回忆说,当时朴达峰战斗紧张,134团减员非常厉害。师部通知抽调警卫连到作战部队充实战斗力量。董贵成在移交人员名册时,自己念另一人写,勿忙中将“柴云振”误写为“柴云正”了。以后即用“柴云正”报功。他的事迹也以“柴云正”的名字记入军史档案。
这就是英雄“柴云振”被改成“柴云正”的由来。而此后,部队又一直以“柴云正”的名字寻找英雄,所以一直无果。
经过部队多方面核查,最终证实:柴云振正是他们寻找了三十多年的老英雄!
向守志老将军拉着柴云振的手说:“柴云振,我们找得你好苦啊!30多年来,部队派人几乎寻遍了全国每一个省、市、自治区,今天,总算找到你了。”
柴云振也激动地说:“想不到老战友们都还记得我,部队首长都还记得我!”
秦基伟将军说:“不仅部队记得你这位英雄,朝鲜人民也记得你。这次能找到你,就是因为邓小平主席受金日成首相之托,指示在全国范围搞了个大规模的‘寻人战役’,才终于找到你了。”
1984年10月,十五军军部机关张灯结彩,柴云振身着崭新的军装,站在礼堂的颁奖台上。
这是迟到了33年的授功大会。
中央军委领导专程从北京赶来,亲自把“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的勋章佩戴在了柴云振胸前。
那一刻,颁奖台下爆发的热烈掌声,经久不息。
二、英雄事迹
一九五一年,朝鲜。
春末夏初,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五次大规模战役接近尾声,部队开始有序北撤。但以美国为首的伪联合国军不甘失败,趁我北撤之机,纠集了四个军共十三个师的兵力,在400多公里的战线上对我军实施了全线反击。
为了掩护大部队及志愿军总部机关安全北撤,我志愿军第十五军四十五师奉命赶赴朴达峰一线阻击北上的敌人。阻击战从5月28日开始,敌军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用摩托化步兵组成了“特遣队”,开始向朴达峰发起进攻。敌人的飞机如同嗅着臭味的苍蝇,密密麻麻挤满了天空,一波刚飞过第二波又接踵而至,冰雹般的炸弹,对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朴达峰山脊狂轰滥炸。山头被炸的四分五裂,岩石硬生生地塌陷了几尺,岩棱打圆了又接着被打凹,随便抓一把土,都是焦黑的弹片。
我方依托朴达峰有利地形,实施艰难阻击。战斗至6月3日,整座山脉上的各个阵地都几易其手,掉了再夺回,夺回再失再夺回;战斗进入胶着状态,五天五夜,整个朴达峰山脉终日战火纷飞、硝烟弥漫,双方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是此役因我志愿军部队以顽强的毅力将气势汹汹的敌人,成功地阻击在了朴达峰南侧,为我志愿军总部机关及大部队安全转移,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其时,敌方加拿大旅因连续几日进攻受挫,伤亡惨重,已经基本失去了战斗力,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丧家犬一样,悄无声息灰溜溜地撤出了战斗。加拿大人一撤退,美国人的脸上就挂不住了,急忙调遣以作战凶狠著称的美第二十五师向朴达峰地区展开了新一轮攻势。
此时,防守朴达峰的我134团三营,因连日的激战恶战,伤亡也十分严重。七连仅剩下了九人,九连也只剩下三十余人;副团长刘占华命令将七、九连剩余人员合编为一个连,再次冲上阵地,与敌人展开又一轮较量。同样缺员的八连暂时作为营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
6月4日凌晨6时许,敌方突然调来了所谓“黑人团”,采取先小后大、以由排至团蜂拥而上的群狼战术,对我三营阵地展开疯狂进攻。我七、九连在激战中,虽有效阻击了“黑人团”的猖狂攻势,但自身伤亡也极大,仅剩下二十余人。八连旋即投入战斗,浴血鏖战了数小时后,至下午2时,敌方除在阵地前抛下了千余具尸体外,并未捞到什么好处。
利令智昏的敌人,总是不甘心失败的。伤心病狂的美国佬,再次组织了三个营兵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又一次发疯似的向我三营阵地反扑过来……
朴达峰危在旦夕!
“报告营长,师部警卫连给我们增援的一个班到了。”营通信员向营长武尚志报告。
“谁是班长?”武尚志边掸肩上的灰尘边问道。
“报告营长,我叫柴云振,师警卫连八班副班长,奉命带本班九名战士前来报到。”
“柴云振,这名字响亮。现在我任命你为八连七班班长。带领你的战士,立即投入战斗!”武尚志将手指向七连主峰阵地一挥,向柴云振下达了命令。
“是!”柴云振领命,带领全班战士转身即向七连主峰阵地冲去。
其时,七连主峰阵地刚被美国佬抢占,美国大兵们还沉浸在成功抢占主峰阵地的兴奋中,一边吸着烟,一边细嚼着罐头食品,美滋滋地享受着“胜利”。忽然,阵地东北两侧同时响起了枪声,伴着“缴枪不杀”的呼喊声,志愿军战士如神兵天降,以风卷残云之势,一举全歼了阵地上的所有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