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行乎山中(随笔)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矗立于“终南阴岭”,似乎看到了三千年前的秦人仰山兴叹,礼赞巍巍秦岭的峻拔伟岸,讽喻公侯将相的豪奢跋扈。猎猎宇宙风,潇潇世纪雨,先民的七情六欲都随那时的风那时的雨封存在历史的影集里。一切都时过境迁,唯日月星辰依旧,绵绵青山不变。一沟一岔一岭一墚似乎还保留着无数魂牵梦绕.肝肠寸断的遥远故事……
餐山风兮成躯体,饮天露兮聚灵魂。降生在秦岭脚下,开门便见南山,于是,山就成了我对世界的第一记忆。我那时对山的印象只是高大而神秘,断不知山何以成山,川何以成川,更不知大海不知草原不知地球不知宇宙。无数个为什么萦绕在幼小的心灵,会聚在一双对大山渴望的目光里。从早晨到黄昏,从晴天到雨天,从春季到冬季,心中有对隐形翅膀飞越层峦叠嶂飞越层林尽染飞越猿驰蜡象飞进美仑美奂的童话家园。有时对山也会产生些许忧怨,怨恨巍巍群山遮住了视线,让我永远看不到山那边……
其实我知道我那时对山那边世界的认知是一种天真的奢望,在物质极其贫乏温饱问题无法解决的时期,精神世界常常是贫瘠颓废或者是扭曲变形的,人类的灵魂可能堕落到一般动物属性的层面上,为了一口食物的争斗,手段有时会比其他动物更加阴险狡黠,因而善良软弱的人们就会躲避争斗把觅食的空间转移到大山里,没有人敢想象物质以外的东西。
秦岭是很高很大很深很远的山系,我的祖辈父辈都以秦岭为生,但是他们却从未翻越过秦岭,他们没有能力也不期盼看到秦岭南边的天地,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他们领地重复着稼穑。采摘,重复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简单生活,并把这种求生理念和方式代代相传……
真正走进大山翻越大山是我跃出龙门之后,职业很文明事业很顺畅收入有保证身心很健康,我对家庭对社会有了担当的同时也对未来对世界有了幻想,大山的神秘和伟大魔幻般的诱惑越来越强烈地刺激着我的情感世界,我对山的认识不再孩提般的稚嫩模糊,而是渐次明朗深刻。第一次登上秦岭南五台顶峰时曾发出“横空出世蟒终南,山登绝顶我为蜂”的慨叹!后来我领略了华山的险峻感受了武当的凌空欣赏了娥眉的秀奇朝拜了五岳之尊——泰山,面对历代帝王封天禅地的圣殿才真正感受到“凌绝顶,小天下,观沧海,现我心”的意境。似乎每一座山都有天门,每一个峰都是通向天堂的阶梯,每一个朝山者都是那样的虔诚,大包小包地背着相同的梦想和不同的心情艰难地向山顶攀登,决不考虑下山时的路程,这是多么真实而壮观的人生旅行啊!
有时在飞机上看苍天,苍天深邃无涯,不见天堂辉煌飘逸;回头看大地,大地灵动入画,山成了画中的主题。
年轻时血气方刚争强好胜总是这山看见那山高,攀登每一座山峰总是一气呵成,只顾抢先独享登高望远的奇观和心灵上的震撼,根本不留意山路两旁的风景,结果所有山顶的感觉都大同小异,没有了第一次登上山顶的兴奋与快感,有时侯甚至茫然不知所措,完全忘记了登山的目的。过了而立再到不惑才逐渐参悟出登山的玄机。原来中国佛道两家把寺院道观建在山顶就是要告戒云云众生回头是岸顺其自然,功名利禄最终只是虚空,品尝山路上的风景和登山过程的滋味才是最真实的。
那一年我去甘肃平良崆峒山,看到儒释道同居一山却各占一峰,以为他们摆出唇枪舌剑相互讥讽的架势,后来才知道他们其实在切磋道法,探讨天地之间人的位置,异曲同工地阐释人生的态度和价值.他们之所以把道台法场设在山顶,目的就是居高临下好看透人生。
这些年我与山的情缘更亲更深了,几乎每个礼拜都要登山,只是不再刻意寻找凌绝顶的得意和狂放,而是努力揭开峡谷幽径的神秘面纱,细细感受品茗般的滋润和闲适。秦岭北麓沟壑无数,我不知走过多少条,每一条幽谷都有耐人寻味的意境和思想,每一次进入都象听一首悠扬的歌诵一首浪漫的诗,所有的感觉都得到刷新,漂浮的灵魂得到安慰,物我相溶,精神在天地间往来生辉。
我曾经满怀滞重胶着踏进一条陌生的山谷,奇石怪木勾心斗角,花香谷风相依相拌,跳动的山溪一只黑色水鸟小精灵一般与我追逐与我对视与我嬉戏与我交流,我全身气血舒畅神经放松,就这样小鸟牵着我沿溪而上.突然前面石桥旁出现一户人家,一位老人坐在门前抽着烟看着山煞是悠闲,我问老人为什么不搬出山外,老人说生在山里死在山里才是自然。好一个自然的人生态度啊!我感觉老人身在山谷心在山头,完全把自己当作山中一块石一掊土一棵树一滴露一股气,当作那只来去无牵无累的小鸟……
山是大地隆起的丰肌,川是流淌不绝的血脉。地球因为有了山川才显得健壮柔美富有生命力。
山在地上,山在天空,山其实就在我的心中,我觉得我每天都在登山,都在感受山的神韵,在登山的起点与终点的循环往复中彻悟……
2008年1月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