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经历】煤油灯的情结(征文·散文)
在我记事的时候,农村里还没有通电,家家户户照明用的都是煤油灯。
市集上有卖的煤油灯,比较精致,还带一个玻璃罩子,这样可以聚光,还能保证火苗不受风的干扰偏向,摇摆不定,那个年代我的家里很拮据,买不起这样的奢侈品!
我家里的煤油灯是父亲自制的:将一条小棉绳从一小截圆铁管的一端串过在另一端露头,再在一个小玻璃瓶(农村里常见的是药瓶子或墨水瓶)的瓶盖中央钻一个与铁管大小适中的小圆孔,将铁管穿过,然后将煤油倒入瓶中,拧上瓶盖,这样煤油灯的制作就完成了。为了使用方便,可以在瓶颈处扎一圈铁丝弄一个弯钩,这样煤油灯可以挂在墙上、窗台上或门框上等地方。
那时候,我家的日子紧巴巴的,用作煤油灯的棉芯比较细,火苗自然很微弱,像萤火虫的光点在跳跃,母亲说这样省油。很多时候为了少点一盏灯,每当我做作业的时候,母亲总会端一条凳子坐在旁边,借着微弱的灯光纳鞋底、缝鞋帮或织毛衣,而父亲则安静地陪在旁边“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慈爱地望着我们。当灯芯燃烧时间长了,光线忽明忽暗时,父亲才凑身过来用小铁丝拨拨,灯光又明亮起来。有时,我遇到做不懂的题就抬头问父亲,父亲那时总憨憨地笑着推脱:“我只读了一个小学一年级,学的东西都忘咯,你妈读过三年级的,她学问高啦,问你妈哈!”
在农忙时,每天都要忙到很晚,如果月光明亮,一家人就围在院子的石桌子上吃晚饭,以月色当灯,这样也不用点煤油灯破费钱了。
如果在农闲时,父母一般早早地做晚饭,我们赶在天黑之前就得吃完饭。这样天黑的时候,也不用点煤油灯了。那时候,农村里根本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吃了晚饭只能早早地就上床躺着。父亲在一旁早已经鼾声如雷了,而我却常常睡不着,母亲就在一旁轻轻地给我哼哼歌,或讲一些民间故事。哪年哪里出了一个大孝子,他的孝心感天动地拯救了一村子人呢,我的心里就觉得做孝顺的人真好,他具有那么强大拯救苍生的力量!母亲又讲哪年哪里某人在山上发现了金砖,我又憧憬着自己哪一天也能拣一块发财,那样我就可以换很多钱,修一幢漂亮的房子给父母住,我们再也不用每天吃泡菜了,可以天天吃嘎嘎(吃肉)。很多这样的夜晚,我就这样被母亲哄睡着了。
有一段时间我眼睛红肿,有点疼痛,经过村里的医生检查,诊断我有可能患近视眼了,应该是长期在视线不好的环境里做作业引起的,母亲非常自责。
那晚放学回家,我发现桌上多了一盏新做的煤油灯。瓶子比家里的两个煤油灯都大,而且棉芯也粗多了,我兴奋地划燃一根火柴点着,黄豆般大小的火苗就窜起来,笑吟吟地冲着我乐。
母亲在一旁欣慰地抚摸着我的头说:“这是给你做作业专用的!”
我嘀咕:“这很耗煤油的!”
母亲叹了口气:“多烧点煤油没有关系,平时吃的省点,重要的是把你的眼睛保护好。”
哈,我终于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煤油灯了。晚上,我轻轻地划燃火柴点亮它,煤油燃烧的香味钻进鼻子让我沉醉,柔和的火焰映热着小脸庞,感觉好温暖,我的小心脏激动得不停地颤抖。
我伸出五根手指,靠近煤油灯做出不同的姿势,灯光就把影子映在墙上,一会儿像小狗,一会儿像兔子,一会儿又像一把手枪……我就蹦跳着哈哈地笑。母亲循声过来,我马上俯在桌上开始学习。
铺开语文课本,我翻到了《小蝌蚪找妈妈》的那篇课文再次仔细读起来,感人的故事让我禁不住潸然泪下,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哦,身边有父母的陪伴,在煤油灯下我能安心地成长、学习,足够了。
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生产队的拖拉机拉来了一批长长的水泥桩,每间隔一段距离有人开始把它竖立起来。母亲兴奋地告诉我,这才知道,我们村里要通电了。
没有多久,有电工师傅挨家挨户地安装电线,挂灯。通电的那一晚,我们全家都虔诚地守在正屋,眼巴巴地望着吊在半空中的灯泡,等待奇迹的一刻。灯泡终于亮起,全屋子都亮堂堂的,外面隐约传来了欢呼声,还有庆祝的鞭炮声。
我反反复复地拉着开关线,开,关,开,关……充满了激动与新奇。真的就不明白了,这玩意那么神奇!拉一下就亮了,再拉一下又熄了,再拉一下又亮了,再也不像煤油灯要火柴点燃,要嘴对着吹才能灭。
那几天,全村人都处于亢奋中。我家里的几盏煤油灯也闲置在一旁没有人搭理了。
可是,有一天晚饭的时候,母亲竟然把搁置已久的煤油灯拿出来点燃。母亲看着我疑惑的神情,解释说电费太贵了,算算,觉得还是点煤油灯划算,以后还是得点煤油灯,只有你做作业的时候才可以开电灯。
煤油灯和电灯间杂混用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随着日子越过越好,用电灯的时候越来越多,点煤油灯的时候越来越少。
某年的一天,我在屋脚处发现几盏煤油灯,它们已沾满尘灰,才发觉遗忘它们很久了,我的心里充满愧疚。
母亲走过来嘀咕了一句,它们用不着咯,准备弯腰清理。我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责问母亲干嘛!母亲不解地望望我,悻悻离开,我俯身拾起它们,用破布温柔地擦试它们。
时代在大迈步,祖国越来越富裕,人民生活也越来越好。我有幸在和平的环境里幸福地读书学习,走出大山来到了城市,面对高楼大厦充满新鲜的同时也无限的迷茫,我感觉自己的根是悬浮的。
后来,我喜欢上了文字。可是,我却无法用文字准确地抒发自己的情感,我极度的沮丧、憋屈和压抑。
直到有一天,学校的寝室突然停电了。我从学校的商店里买回来一支蜡烛点燃,暖暖的灯光在我面前跳动着,久违的感觉突然让我的心无比踏实。很柔情地,我思念起了家乡,思念起了养育我的父母,也思念起了陪伴我儿时成长的那几盏煤油灯。
那晚,我在蜡烛的光下,翻开了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次感觉读得那么凝神,那么投入。突然,有一种冲动,我也想写一篇小说。可是,思绪杂乱无章,我如此煎熬,彻夜难眠。
其实,心已经在告诉我需要什么。那个周末,我坐上长途客车回家。
回到家,我急急忙忙地寻找墙角处的煤油灯,谢天谢地,幸好没有被母亲扔掉。
我找出我专用的那一盏,高喊妈妈,还有没有煤油?
母亲闻声过来满脸疑惑,嗔怪说,早就不用煤油灯了,哪里还有煤油,就是街市上都没有卖的。
那怎么办,我要点煤油灯,我满头大汗,歇斯底里。
母亲看我执拗,不再多问,把煤油灯拿到厨房灌上满满的菜籽油,递给了我。
一天一夜里,我紧闭窗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点燃煤油灯的那一刻,我的眼里竟然噙满了泪水。那个瞬间,我一下子感觉到灵魂有了依附,流泪过后,我的心再也没有一丝躁动,如此的平静!提起笔,我感觉文思泉涌,一气呵成了自己九千字左右的小说处女作《唯有记忆美好》。后来,这篇文章被发表到《职高生》杂志1994年七八月合刊上,并被读者投票选举荣获全年度最受读者欢迎的十篇文章之一。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想看看书或写点文字,都依赖煤油灯,灯光下,我喜欢静静的沉思,触摸着自己的初心;即使在多年以后,煤油灯已经销声匿迹了,在很多个夜晚,我心浮气躁时,只要点亮蜡烛,心情瞬间得到安宁。
煤油灯,是我成长过程里的一段经历,它也是中国农村的一段历史,它承载着我们一代人的记忆。如今,虽然它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是在我的心里依然对它充满美好的情愫,让我如此深情地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