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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檀香】编辑部的故事(小说)


作者:沱牌曲酒 童生,509.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494发表时间:2017-01-02 20:33:50

【檀香】编辑部的故事(小说)
   市委宣传部决定举办大型文艺演出,编辑部主任周蕾大姐主创演唱材料,编辑部的组稿、审稿工作落在我的肩上,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周蕾大姐笑谈我是毛猴子坐天下。清晨起来,邮局送来一封稿件。牛皮纸信封像鼓起压瘪的气球,楷体小字写着稿件的题目:“杨家将。”
   落款:“楚鸿安敬呈。”
   稿件是长篇唱词,足有一百多页,毫笔楷体书写,字迹颇见功力,细读此文,真的不敢恭维了。楚鸿安这篇东西最大的弊端就是套用词牌太多。什么是词牌呢?例如:“刀一层,枪一层,刀光剑戟耀眼明,人赛南山打虎汉,马赛东海混江龙!”这些词牌在“杨家将”可以用,套用在“罗家将”照样可以。除去这些词牌,楚鸿安这篇东西就不是什么东西了,这样的稿件,皮多肉少,水分大,我们戏称西瓜皮稿件。
   我在编辑部忙里偷闲,搞一点自己的创作,行话是开垦自留地,以免编辑部门前荒。业余作者小潘是编辑部的常客,三天两头往编辑部跑,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稿件何时变成铅字。我伏案写一篇唱词,小潘眉目含笑走了进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小潘且又是无礼不登三宝殿,肩头粗帆布挎包里塞满青瓜梨枣,像怀孕六甲的孕妇。小潘把青瓜梨枣堆满一桌子,先礼后兵,接下来,大言不惭地询问自己的稿件何时刊用?我停下笔,颇有城府地望着小潘,小潘的下一个动作就是把一只香烟使劲地插在我的嘴里。
   我正在与小潘笑谈,门口,一人彬彬有礼,问道,“动问二位学兄,这里可是‘芳草’编辑部?”
   我抬头细细打量,这人约四十岁年纪,头戴古铜色礼帽,腋下夹一公文小包,手执文明小杖,身材略短,面孔微胖,面颊隆起两道梁,五官寸土必争的拥挤在一起,嘴巴两侧的八字胡须很醒目的高傲地翘起。小潘反客为主,错落有致地弹动着响指,“进来啊!”
   这人走进室内,文明小杖稳稳地倚着桌腿放定,嘴巴朝向办公桌面轻嘘一口气,然后,一尘不染的公文小包放在桌上,躬身自我介绍,“鄙人,楚鸿安!”
   我轻轻哦了一声,想起了前天收到的稿件“杨家将”。楚鸿安望着我写作的唱词,摁着八字短须微笑,“唱词写作,鄙人已经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小潘略显紧张,抽下搭在椅肘的手,闪身给楚鸿安腾出一片地方。楚鸿安欣然坐下,缓缓说道,“我这次市里考研,顺便来看看我的著作‘杨家将’!”
   小潘倒有了说话的由头,很恭维地望着楚鸿安,“我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楚鸿安的眼睛鼓得像枚杏核,盯着小潘,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投稿啊;来编辑部不就是投稿么?”小潘试探着掂起桌上的公文小包,小心翼翼地拉开金黄色的拉链。楚鸿安呵斥,“不得应允,岂可翻动他人之物?”
   “交流一下嘛!”小潘很不自然地笑着。
   “交流?一介布衣,不谙孔孟儒学,交流从何谈起?!”楚鸿安鼻音很重的哼了一声。
   小潘自讨没趣,两眼散淡无光地看着墙上的睢州地图。
   楚鸿安目光转向我问着“杨家将”的情况。我言不由衷地谈着稿件诸多可取之处,最后,面带难色说着苦于稿件太长,本刊版面承载有限,爱莫能助。楚鸿安微微叹息,有着良才不遇明君的感觉,发问,“长?长是作家之误么?长就是拒绝优稿的原因么?鄙人著作首发于此,实乃贵刊之幸,君之言,鄙人不敢苟同!”
   褚鸿安撤回稿件装进了公文小包,扶正头顶的古铜色礼帽,手执文明小杖,一步三叹地走了。
   小潘觑了我一眼,“这家伙打个嚏喷落场雨——口气不小啊!”
   文艺演出迫在眉睫,周蕾大姐苦于优稿难寻,找我商量抽调精兵强将参与创作,我很迟疑地举荐了楚鸿安。我一再说着这人老虎吃天,口气不小,城府深浅,不得而知。周蕾大姐说用人之际,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吧。
   楚鸿安召之即来。半月过去,创作人员各自写出了初稿,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创作人员集体参与稿件评审。编辑部会议室,创作人员纷纷就坐。周蕾大姐几句开场白,接下来,作者各自读着自己的作品。楚鸿安恳请自己的作品以声情并茂、唱念并举的演唱形式面试于众。周蕾大姐欣然应允。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楚鸿安的稿件依然惯习难改,皮多肉少,水分大,楚鸿安这篇东西除去花里唿哨的东西就不是什么东西了。周蕾大姐向我递了一个眼色,我很中肯地点点头,“这样的稿件是得动大手术!”
   周蕾大姐摊开双手,盯着我,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手术从何下手?”
   楚鸿安的稿件有点墙倒众人推了。参审作者坦率地提出了各自不同的意见,最后,彻底否定。楚鸿安气得脸膛像长歪的倭瓜,霍然起身,大拇指直立胸前连连晃动三下,“我力排众议,可以自豪!”
   周蕾大姐很严肃,“谈其理由!”
   楚鸿安嘿嘿冷笑,声竭力嘶,“主要是文人相轻!”
   “次要的呢?”周蕾大姐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眼神勾着楚鸿安问。
   “次要的?次要的还用得着我讲么?!”楚鸿安端正一下古铜色礼帽,重重坐下。
   周蕾大姐倒显得声平气和,“今天是通稿会,有话摆在桌面上!”
   “其实,次要的可以归纳一个点!”楚鸿安慷慨陈词,“我以唱念的形式呈现本人之著作,有着珠联璧合、锦上添花、巧夺天工之妙,实则是一览众山小,始料不及的是高处不胜寒,正是我之著作一枝独秀,使得鱼目混珠之作相形见绌;众人对我之著作说三道四、指桑骂槐,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么?!”
   楚鸿安言辞凿凿,众人哄堂大笑。
   “书稿如天人如山,士可杀,不可辱!”楚鸿安犹言未尽,补充一句。
   鼓书艺人蒋成芳走近周蕾大姐,挤眉弄目,“这家伙云彩眼里一只胳膊——不是凡手啊!”
   众人散去,周蕾大姐与我交换意见,焦点是楚鸿安的稿件。我故意逗笑大姐,“我推荐的不是人才么?”
   周蕾大姐很幽默,“何止是人才啊,你是逼着我裁人啊!”
   我与周蕾大姐找来楚鸿安,很委婉地说着著名作家也有败笔的时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创作班子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弦外之音有些逼宫的味道。
   “尔虞我诈之地也!”楚鸿安扶着古铜色礼帽摆着头,蹲在沙发里。
   周蕾大姐一副很为难的模样,讲着稿子既然众人通不过,自己不能有失公允,真是爱莫能助。
   “依您之见,此事如何是好?”周蕾大姐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楚鸿安。
   楚鸿安站起身来,挺直胸膛,“稿子的优劣,不能由几位指鹿为马、画地为牢、极尽鼓舌的文人骚客说了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稿件通过彩排让观众评说,能者上,庸者下,我死而无憾!”
   周蕾大姐哑然失笑。
   彩排开始,我们实行小范围的售票。楚鸿安的稿子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用鼓书艺人蒋成芳的话说是腊月三十逮只兔子——有它过年,没有它也是过年。周蕾大姐安排楚鸿安负责入场检票。
   彩排的最后一天,楚鸿安粉墨登场,楚鸿安演出的是评书。评书是很吃功夫的艺术,仅凭一人一惊一乍的表演,很难与鼓书艺人的吹拉弹唱、行腔韵调相抗衡,楚鸿安倒是既来之则安之,志在必得。楚鸿安的醒堂方木落于书案,一路惊天霹雳,气贯长虹。
   “话说我三军将士攻占了无名高地,距敌心腹之地不足十里,突然,冒出一股顽敌;他们垂死挣扎,负隅顽抗,一次次向我军发起冲锋!”说到此处,楚鸿安的醒堂木重击书案,“蚍蜉撼树谈何易?解放军战士高举冲锋枪呐喊,‘小子们,你们如果胆敢向我发起第二次冲锋,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的周年’!”
   此处是评书的贯口,本来应该迎来满堂彩;楚鸿安倒是迎来了掌声,掌声却是持续不停,接着口哨声此起彼伏,这就意味着喝倒彩了,用评书的行话讲是“掌嘴”。楚鸿安的表演很难继续,不了了之。
   彩排之后,楚鸿安稿件的归宿就是垃圾篓里作古了。编辑部对作品的生死存亡再次审定,创作人员对楚鸿安的稿件说得八面玲珑、风生水起,作为一笔可贵的谈资。
   “动问各位阁下,编辑部还有王法么!”楚鸿安的八字胡翘起,眼神幽亮。
   众人面面相觑,真不知楚鸿安此话从何说起?周蕾大姐起身,“楚老师,此话,众人确实费解!”
   “我稿遭此厄运,应该是早已埋下了伏笔!”楚鸿安的话音玄机四伏。
   周蕾大姐笔杆压在掌心,静静地等待着楚鸿安的下文。
   “我稿诺诺万言,屈死于万众之口,我必须揭开惊天真相,雪我耻辱。众人周知,领导安排我检票入场,我对工作是尽职尽责的,一视同仁的,任何人无票不得入场的。正是我这种光明磊落、谦谦君子的正道之风,让我之著作蒙受奇冤!”楚鸿安舌一字一顿的讲着,气色略有平复。
   周蕾大姐淡然自若,目不转睛地望着楚鸿安,“楚老师,您继续,我确实还没有明白!”
   “由于我对工作认真负责,任何人无票不得入场,却错失荆州,误走麦城,得罪了一些心底不善的、心谋不轨的、寻衅闹事的唯恐天下不乱的社会小混混,他们忌恨在心,候机报复;我演出我之著作期间,他们鼓倒掌,喝倒彩,群起而攻之,他们八面点火,阴风四起,千方百计地、无孔不入地诋毁我之著作的熠熠之彩。我遭此暗算,身陷埋伏,难道不是鄙人之悲哀么?!”
   楚鸿安呷了一口水,向诸位拱拱手,“鄙人言辞激烈,多有得罪,诸位海涵!”愤然离去。
   周蕾大姐牙缝里拼出一字,“晕!”
   对于楚鸿安的稿件,周蕾大姐显得有些疲惫,一再说着“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说话间,鼓书艺人蒋成芳一脸嬉笑走了进来。蒋成芳满脸络腮胡须,人高马大,面赤如枣,心直口快,声贯九鼎,艺人中素有“黑旋风”之称。蒋成芳望着周蕾大姐嘿嘿一笑,“这家伙是蒜臼子改灯台——让人捣了大半辈子,跑到这里照亮来了!”
   周蕾大姐宽容一笑,倒有兴趣,“你认识楚鸿安?”
   “何止是认识!”蒋成芳指手画脚,“我是南楚村的,楚鸿安是北楚村的,村街连村街,噗嗤放一声屁,两头冒烟!”
   周蕾大姐饶有兴趣地望着蒋成芳。蒋成芳莞尔一笑,口若悬河地讲起了楚鸿安。
   楚鸿安是暮生,未见过其父。这家伙祖宗积德,家道不错,出生时,满大街撒铜钱,以示庆贺楚家香火不绝。这家伙高考时却名落孙山,本来一乡野俗夫,却有着文曲星下凡之举,每天躲在家里看一些比粪坑里的杨叶还烂还黄的线装古书。苦读三年,头发垂过双耳,说话满口“之乎者也”,叫饭花子披个蒲包——抖不了的斜纹(文),堪称乡村一景。楚鸿安并非命犯桃花之人,三里五村的姑娘像看见瘟神一样避而远之,楚鸿安门可罗雀,三十二岁没有婚娶。这家伙自编自演说起了评书,远游他乡。不凡之人定有不凡之举,半年后,带回来一个女人。令人称奇的是女人进到家门,其母尊称一声“大姐!”
   楚鸿安满脸风云骤变,正颜正色,“娘亲此话差矣,此乃吾之妻,您家儿媳!”
   入室正坐,女人说起居家起始,其母搬起指头细算,女人竟比自己大出三天。其母瞠目结舌,未免有些惊恐。
   楚鸿安且喜且安,“犬子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侥幸得之,母亲切莫少见多怪!”
   事过三日,楚鸿安幸中头彩,家中来了一位暮年老者,头戴硬壳瓜皮小帽,皓发过耳,修剪得一丝不苟。女人看见老者惶惶不安,楚鸿安安慰女人,“夫人勿惧,为夫自有分解!”
   老者是安徽某村的老地主,女人是老地主的第五位妾室,解放后,四位妻室相继香消玉殒,仅有这位妾室伺奉。老者抖动着细长手指发问,“共产党还要共产共妻么?”
   楚鸿安波澜不惊,“眼下婚姻自由,难道还是解放前你专横跋扈之时?动问老先生,‘你有几房妻妾?我辈是否孤孖一人乎?’女人愿意跟着你,是你之妾,女人愿意跟着我,是我之妻。我再问老先生,你可有结婚凭证一纸之约?我问最后一句,你说共产共妻是冲天大祸,知道不?明天,县社领导将至,咱们来个三面对质,五堂会审,看看该当何罪?!”
   老地主唯唯诺诺,言语不得,楚鸿安把老地主关进库房扬长而去。半夜,老地主起身推推房门,门竟自开了。老地主权衡再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跑了。
   蒋成芳讲得遍地惊雷,楚鸿安疾步走进会议室,气得手指发抖,“我本访古问今、饱学之士,辱我列祖列宗,该当何罪?”
   蒋成芳挺身近前,“你敢将老子怎样?”
   “乡野俗夫,鼓噪弄舌,行鸡鸣狗盗之事,天地当诛,我之不容!”楚鸿安一口重痰喷于蒋成芳面门。
   蒋成芳气若斗牛,大有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之势,飞起一脚把楚鸿安踢出一丈有余。楚鸿安一路踉跄,跌倒在地。楚鸿安笨拙地站起,猫起身腰,挺直脑袋恶狠狠直扑蒋成芳裆部,此招俗称恶狗钻裆。蒋成芳眼疾手快,就势摁住楚鸿安的后脑,噗通一声,楚鸿安来了个倒栽葱。楚鸿安许久爬起身来,已是鼻口淌血,面目全非。蒋成芳得胜的猫儿雄似虎,讥笑,“这家伙用下九流的战术!”
   楚鸿安双目喷火,以退为进,方寸不乱,掂起墙角的半截砖高高举起,暴跳如雷,“小子,你有初一,我就有十五,我这一闷砖下去,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周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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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妙趣横生的编辑部的故事,塑造出维妙维肖的人物,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楚鸿安的形像让人印象深刻,此人戴着古铜色礼貌,手持文明小杖,腋下夹着公文小包,如此文人气质便呼之欲出。台上表演评书引来喝彩声,竟然是一片倒彩,撞上的桃花运也是离奇古怪,这个女人比他的母亲还要年长。就算与蒋成芳起了争执,楚鸿安仍然是一派傲骄的文艺范儿,满口的之乎者也,如此真人趣事,读来令人忍俊不禁,亦是拍案称奇。【编辑:清江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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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檀香编辑部        2017-01-04 14:52:22
  感谢投稿檀香,创作愉快,期待更多精彩!
檀香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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