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着雪花，已经一天一夜了，街道上没有行人，村头上也是死一样寂静，连个挑水的人也看不到，在村头的石碾上坐着一个人，身穿一件军用绿大衣，戴着一顶蓝色的绒帽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浑身都是雪，有好长时间没有挪动了。天要黑了，他的儿子走了过来说：“爹！咱回！”
　　 他像是没有听到。
　　 “爹！回！冻坏的！”
　　 “坐坐！”
　　 “爹！这天咱就别等了，俺娘不会回的！”
　　 “你个兔羔子！就不想你娘？”
　　 儿子自讨没趣，不敢再出声了。
　　 这时，住在石碾旁的张大婶走了过来，双手袖在袖筒子里，鼻尖冻得发红，呼出的热气呼呼地往上窜，问道：“劝不动？”
　　 老人的儿子叹口气，张大婶也叹了一口气，她便过来拽了拽老人说：“别拧了！咋这么死心眼子！”
　　 “少管！”老人还是一动不动。
　　 “没人管你了，冻死活该！”张大婶拽着老人的儿子就走，不过她还是回着头，眼圈有些发红、发涩。
　　 雪，还在下着，这时似乎又大了，雪片像棉絮在空中飞舞。这时，一只麻雀飞过来，落在老人的头顶上，拉了一泡屎就飞走了。没多时，张大婶拿着一个热水瓶子又回来了，说：“给你！”老人动了动身子，把身上的雪片抖掉，回道：“不要！”张大婶的眼睛红了，骂了句：“你个大拧种！”然后就去解他的大衣扣子，女人死乞白赖地把热水瓶子塞进了他的怀里，叮嘱一句：“早点回！”自个儿也就回家去了。
　　 老人叫郭生，今年都六十了。在他三十岁那年的秋后，地里的庄稼已全部收割完了，走街串户的小商贩们开始活跃起来。郭生把养的猪卖给公家，给了五等猪的价格，随后就在集上抓了一头猪崽子，这天他挺欢喜，给女人扯了一件布料，给儿买了个书包，还破天荒地割了一刀猪肉。
　　 就是买了这头小猪崽子，叫郭生后悔了一辈子。
　　 谯猪的来了村里，在大街上吆喝得山响，他的女人便把谯猪匠叫进院子，要谯自家的小猪，那次也是巧了，谯猪匠见到这个女人手就格外地发抖，不留神把自己的手给弄了一个大口子，女人就不停地忙活给他包扎。
　　 就是这一次的接触，谯猪匠来村子就勤了，每次都来女人的门口吆喝几声。有一次，女人客气地问他伤好了没有，这个男人要了口水喝，又说自己的肚子疼，女人就让他在院子里坐坐，两人搭起话来，一来二去，女人就盼着这个男人过来，男人更是腿脚利索地往这里跑得勤，后来，男人不在家，他就常过来，赚的钱就让女人保管着。
　　 这年，也是个冬天，女人答应和他私奔。
　　 天黑下后，郭生没有见到自己的女人，就满大街筒子里喊叫，刚刚守寡不到半年的张大婶告诉他，在石碾处见过他的女人和谯猪匠，好像是私奔了。
　　 郭生一听火冒三丈，叫上自家的兄弟们，有的拿铁锨，有的端着扁担，直奔八里以外李庄而去，这里有谯猪匠的家，然而，没有人，就把他的穷家砸了个稀烂。
　　 从此以后，女人再也没有露过面，据说他们去了口外。
　　 这对郭生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一病就是一个月。身体复原后每天就是坐在石碾上发呆，等着女人回来，村上人都来劝过，不管用。
　　 寡妇张大婶心疼他，也想有个男人给自己暖暖被窝说说话，这天傍黑，女人过来说：“黑家到俺那去，包饺子了。”
　　 擦黑儿了，女人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见个影子，就走出家门，见这个男人还坐在石碾上发呆，就呛呛地走过去没好气地说：“等啥哩？你女人早死了！”
　　 “没家！”
　　 女人叹一口气，就说：“你这样等也不是个法子，要是饿死了，你女人回来了咋好哩。”男人这才站起了身子，女人就把他往自个儿家里拽，他不去，打着后坠，女人拽不动他，就编了个瞎话：“你去俺那，俺知道你女人的去处。”
　　 郭生看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不兴糊弄人！别家糊弄俺！”
　　 进了家门，女人赶忙关上院子大门，点火拉风箱，给男人下饺子，还煮了一盘花生豆，摆在桌子上，拿出一瓶白天在供销社打来的红薯干儿酿的散酒，招呼他坐下。女人今天是格外殷勤，喜欢这个榆木疙瘩脑袋的男人不是一天两天了，认他这个实诚劲。郭生一直嘟囔着：“快快说我女人的下落！”她哪里知道，就说：“”吃了再说。”男人就说：“不说还吃啥个饭？”
　　 两个人都呆住了。
　　 女人一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就又编了个瞎话：“俺在城里见过她！”
　　 男人一听站起来就往外走，女人没拦住，眼睁睁地看着郭生走出了院子，女人气得把桌子掀翻，碗盘全碎了，坐在地上呜呜地哭。
　　 第二天，女人没有看到男人在石碾子上坐着，心里惦记着，就去问他十来岁的儿子，说他一早就去了县城。
　　 到后半宿，郭生才磨拉着回来，一直瞅着他的女人这才放了心。
　　 日子就像是天上的流星刷刷就过去了，唯一不变地是郭生天天都坐在石碾上。
　　 今天的雪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郭生也没有离开石碾子的想法。
　　 这雪下到了第三天才停。那天傍黑，他家的狗在石碾子旁叫得惊慌、急促。由于雪太大，家家关着门过日子，没有人理会这里，倒是张大婶心里还装着他，脚步像是不受支配一样，刚打开门就听到了狗的叫声，心就是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急急忙忙地往外赶去。
　　 只见郭生侧歪在石碾下，身体被厚雪覆盖了，那一只黄狗正对着他汪汪地叫着。
　　 “我的娘哎——”
　　 这一声凄厉的哭声，穿透了风雪弥漫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