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去管主席处拿作协证，管主席出门有事让我到办公室稍等。
　　 管主席是作协主席，又是婚姻登记处主任。恰逢十月一，结婚登记的人扎堆。我便一个人溜进了离婚室坐等。心想那里人少，也安静。不一会，便有生意上门，然后是接二连三。一对对男女进来，并不见有太多的忧伤，有的还嬉皮笑脸的。根本不像是来离婚，倒像是来谈生意。
　　 两个年纪极轻的男孩女孩，至多是九零后，抱一打材料进来。见我坐在那，以为是办理手续的。问我离婚该如何办？开始很诧异，见他们笑嘻嘻的，认为他们走错了门，便往东边结婚登记处指。我们不是要结婚，是离婚，大叔。看看他们的结婚证，才相信他们真的已婚，且是2015年9月7日才办的证。我愕然，刚结婚怎么就离了呢？过不下去了呗，女孩就这么简单的一说。男孩说，早就该离了。我说，我不会办这个，我是在等人。女孩说，离婚是两个人的事，她不来，你咋离？然后，推搡着男孩往前挤。说话间，又来了四五对夫妻。第一次看到，结婚要扎堆，离婚也要扎堆。房间里，已不再能坐得下去。我便抽身出来，坐到办公室门前的长椅上。
　　 走廊那端，是结婚登记大厅，热火朝天。这一端，似乎稍有点儿冷清，也不乏熙熙攘攘。看到那么多人来人往，坐在两道门的中间，有一种说不出的人生况味溢满心头。从那个门出来的，是拿着结婚证的有说有笑的一对对。从这个门出去的，是拿着离婚证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的一个个。两个门，两种境遇。婚姻这东西，难道真像钱钟书先生说的围城。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想想祖辈父辈那样的年代，哪有离婚这一说。他们虽然平平淡淡的就过来了，可他们依然能相濡以沫到终老。物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的追求是不是就变了呢？
　　 那两个年轻人，业务似乎不太熟练。拿过两张表，挤到我身边，时不时让我帮着填写。男孩，一九九一年生人，女孩九零年底。孩子已两岁，由男方抚养，女方有探视的权利……这是我看到的双方打印出来的协议中的只言片语。大叔，你看这里该怎么写？户籍是不是填中国？我没说话，随口问一句，能不能不离呢？婚姻是自由的，过不下去了，在一起多没意思。当初怎会想起要结婚？好玩呗。男孩说得多轻松。孩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舍得？女孩说，以后可以再生啊。说话声很洪亮，且拉着长音。什么原因非要离婚？屁大点事，天天吵，天天吵，没有共同语言了。女孩看看我，反问一句，你为什么要离婚啊？我骗了他们说，我不是离，我是想复婚。复婚？为什么啊？还是觉得原先那个好。复婚，怎跑这里来了？骗我们的吧。女孩指了指东边，似有讥笑的说：复婚要去那个门，是不是老糊涂了。然后，不再理我了，他们商量着填自己的表。坐在一边，孤单单的看着他们。我开始自言自语，有说有笑的，怎么舍得离了呢？你们离了，怎么没考虑孩子啊？怎么没考虑到老人呢？没人理我，大家各做各的一份儿事。
　　 另一个桌子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坐着填着表。女人斜立着身子，垂着脸不说话，然后跟着男人跑这屋又跑那屋，能看得出仍有太多的不舍。这些都给你，该差不多了吧。男人不无好气地说。女人还不说话，眼里似乎有泪。签完字后，男人舒口气，脸上绽出了丝丝得意的笑容。女人耷拉着脸，跟着男人下楼去了。男人说，别跟着我了，你自由了。女人没说话，继续跟着男人走。我伸头去看窗外，女人依然跟着男人走，走进车来车往的人流。
　　 屋里，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看似和办事的人较熟悉。一进门，就寒暄。怎么摸这来了？是不是想请我吃饭。找你帮个忙，他小声在办事人员耳边嘀咕。这个忙真帮不了，你们得自己商量着来。没有协议就不能离吗？能离，那得法院判。多麻烦了。怕麻烦就不要离啊！都这么大岁数了，等几年都归土了，还离什么离？是不是外边有了小？那人脸一红，笑着不说话。
　　 转身，一对夫妻从楼下吵上来。不是一对，是好几个人。女人骂骂咧咧地：老的给你养了，小的也给你养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房子给你，再给你十万，我净身出户。
　　 看着他们一个个拿着离婚证走开，心似乎有些儿破碎。他们那份仿佛很释然的样子，也许是轻松着疼痛的。我问管主席，你这儿怎么那么多离婚的？今天还算少的呢，管主席笑着说。那笑很生硬。早知，让你坐到那边门里去了，那边时时刻刻都充满着幸福和喜悦。婚姻两扇门，就看缘分啦。看着他们分开轻松的样子，你不觉得也是一种幸福吗？我说，男女之间的事，太多都整不明白。管主席说，他也整不明白。
　　 回来路上，又一阵毛毛细雨。细雨里，那两个九零后男孩女孩，正低着头各走各的路。回望，那个叫做婚姻登记处的地方，心里好像被一种什么东西堵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