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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我是我,我妈是我妈


作者:明月梦幽 布衣,369.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526发表时间:2017-01-04 16:33:27


   “儿子,你爸的手筋脚筋被人挑断了!”高杰听见他妈在电话里惶恐颤抖的声音。“这个混蛋!先送去医院!”高杰边说边狠狠扔下手里的绘图笔。“家里哪有给医院的钱?!”他妈尖利地叫道。“总不能让他残废吧?”高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息了激动的情绪,淡淡地说道,“钱我会带回家的。”
   高杰忙完手头的活赶去医院,他爸已经出院了。手术做完挂了几瓶液体,他妈实在心疼儿子的钱哗哗往医院扔,雇一三马子将他爸拉回家。
   刚进巷子口,迎面碰上九爸。
   “回来了?”九爸问道。
   “嗯。”高杰道。
   “你爸拉回来了,还发着烧呢!”
   “一会我去买药。”
   “别买贵的,一般的就行。住院花了好几千块。”
   “知道了,您忙吧!我进屋了。”高杰闷闷答应,三步并作两步踏进院子。
   他妈听见巷子口的说话声,掀起门帘朝外张望。
   “妈!”高杰快步迎上前。
   “丁丁吗?”他妈喊着高杰的小名。
   高杰抓住母亲的手,搀扶着进到屋里。母亲瘦了,双手暴露的青筋粗糙地磨着高杰的手心。他妈不停地摸索着高杰的手臂,白内障引发的视力模糊使她看不真切儿子。他爸躺在床上,咧嘴叫道:“疼得很哪,丁丁!”
   “活该”二字滚在嘴边,高杰最终没说出来。他爸焦黑的脸脱相了,眼窝发青,脸颊深陷,干瘪的嘴巴起了一层白皮,蜷曲在被窝下的身形瘦小单薄。
   床头凌乱地摆着几个药瓶,高杰拿起细看,平时家里备的常用消炎药,有两瓶已经过期。
   他问母亲,那些人再来过没。他妈说,在医院那会去过,说是有钱住院,没钱还债,挑断手脚筋算便宜了。
   他爸枯树枝般的手胡乱挥动,唉吆,唉吆!疼啊,没人管!他妈抓起扫炕笤帚拍得床沿直颤,你咋不死呢?丁丁多大了,媳妇没说下,存点钱就填缓你身上!
   高杰制止住母亲,我去买点消炎止痛药,顺便看看有什么眼药水,你的眼睛是不是严重了。他妈抹一把眼睛,拖着重重的鼻音道,别买了,我们能过去,你该张罗自己的事了。
   高杰心里一动,一张娃娃脸浮现在脑海。
  
   “我家里没人来找,我妈顾不上管女子,她金贵儿子。”
   “那以后你来我家,让我妈管你。”
   雨水瓢泼般浑天黑地砸下,女孩和男孩躲在荒野破旧的屋檐里,稚嫩的童言淹没在沸沸的雨声中。
   那年,高杰八岁,她六岁。
   “给!”
   “什么呀?”
   “我做的端午节荷包!”
   高杰记得那个样式简陋、配线单一的荷包,握在一只黑瘦粗糙的手心,倒显出几分亮丽。
   那只手扎疼了十五岁少年的眼睛,他想起母亲的手。
   高杰刚两岁,他爸因抢劫被判入狱,他奶急火攻心,怒睁两眼离开人世。他妈独自挑起家里的大梁,长期种地插秧,喂猪做饭,他妈的一双手磨砺的粗糙干裂。高杰熟悉母亲那双粗糙干瘦的手。小小的他紧紧抓着那双手,从田间地头到锅台炕梢,颠簸蹒跚着追逐母亲的身影。
   他爸温暖的大手放开他的小手,拷上寒光闪闪的手铐被押走;他奶干枯的老手松开他的小手,死不瞑目。他不懂家里的变故,只觉得害怕无助,抓着母亲的手,才会有胆量睡觉。
   那只握着荷包的手像极了母亲的手,皮肤皲裂黝黑,手指弯曲粗壮。那是青春少女不该有的手啊!
   高杰突然很想握住那只伸在眼前的手,轻轻抚平皮肤的裂痕,焐热指尖的冰凉。
   他羞涩不安地伸出手,涨头涨脑地道,好丑的荷包!
   她脸上裂开的笑僵住了,泛起喝醉酒般的红晕,恼羞地说声“爱要不要”扔下荷包跑远了。
   后来,高杰离开家乡上大学。装在心里的家乡一直有她黑瘦的跑远的背影,像母亲留在锅底焦黄的锅巴,脆脆的,忍不住拿起来就碎掉。
   偶尔回家,和母亲闲话。知道她父母家因着女孩众多,凭借丰厚的彩礼日子逐渐殷实富足。只是她,处处违逆父母的意愿,挑三拣四,对纷沓而至的提亲者无一满意。
   高杰回家和她碰过几次面。娃娃脸蜕变成端正的鹅蛋脸,皮肤依然黝黑,却泛着一层亮亮的光泽。她张着一口雪白的牙齿冲高杰笑,眉眼弯弯,脸颊飞着红晕。
   恍惚之间,高杰认为她的笑只属于他,像小时候一样痴痴笑着。她活泼挺拔的身体透出一股好闻的味道,油菜花遍野金黄的味道。她瞧着他,油汪汪的眼睛里倒影出呆呆的他。他盯着她垂在腰际的手,一缕嫩白划过,纤巧的手指掠过发际。他愣住了,脑海里忽然冒出那只黑瘦粗糙的手......“转转”,她妈的声音像冰冷的小蛇般窜出来,“李大茂家的三儿子晌午来家里,赶快回家穿上你爸给你买的那件米色外套,把才买的金项链给戴上。”她妈的话嗞嗞冒着得意,高杰赶紧低头走开。
   李大茂是村里的暴发户,前面两个儿子娶得媳妇貌美健康。老三长得高大白皙,大城市闯荡过,说话文明,举止有度。据说心气极高,说媒的人踩破了他家门槛,他正脸都没瞅过。
   他妈瞅一眼发愣的儿子,碎碎念叨,张家门转转的母亲见人就说,九个女儿数老六转转长得漂亮,彩礼得是姐姐们的双数。转转家呀,女儿个个贤惠省事,她妈却是个只认钱的。
   对于母亲的话,高杰一笑了之。
   年少初心的纯洁情怀,盛开在谋生存的血刃上,美艳倾心。远远看去,激起内心的万丈豪情;近处亵渎,花消魂凋零成泥。
   离开家时他怀揣的梦想被房贷、车贷、父亲的赌债碾碎落地,再捡不起一丝一毫。
   高杰记忆里,刑满释放的父亲染上赌瘾。家里三天两头被上门讨债的人打砸,鼻青脸肿的父亲回家发淫威,逼母亲拿钱。爷爷拿拐棍敲折了父亲的腿,一瘸一拐的父亲开始动手打母亲。
   弟弟不堪忍受,留下一封信给高杰,身无分文离开家。刚上大学二年级的高杰,电话里听见母亲凄惨的哭声,再也无法安心坐在教室上课。他离开奋斗许久才踏进的大学校园,四处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剩余的寄回家,让父亲还赌债。母亲拿着生锈的菜刀架在父亲脖子上,吼叫着父亲如果不戒赌,大家同归于尽。父亲害怕了,不敢明目张胆去赌,再不敢管高杰要钱。
  
   高杰走出巷子口,对面街道一排商铺,招牌五花八门。
   修鞋的王家二妈眼尖,喊道“丁丁,你啥时候回来的?”王家二妈肥胖的身躯铺满铁制的小马扎,手不停地摇着修鞋机器,衣服上沾染几团黑色的污渍。
   高杰想起她刚和王家二爸结婚时,白皙的肤色衬着一身银灰色西服,像是城里来的干部。王家二爸有两个孩子,她自己的孩子一个没带来。王家二爸的孩子们是她亲手操办结婚成家的,孩子们的孩子也是她一个个抱大。剩下她和王家二爸的家已无产业和经济来源,王家二爸有高血压,不能干重体力活。她搬来一台二手修鞋机器,无师自通干起修鞋行当。
   “刚回来,给我爸买点药。”高杰道。
   “你爸心迷了,看着再别往外跑。”
   “嗯!现在这身子得养一阵子。”
   “去去他的毛病也好。你别净顾家,该找媳妇了。”
   王家二妈之前,王家二爸的老婆和高杰的母亲是堂姊妹。高杰对那个堂姨有印象,干净利索的模样。她嫁给王家二爸,清清爽爽的日子羡煞母亲家的众多姊妹。可是没几年,孩子和老公全跑了。空荡荡的院子长满洋扫帚,高高矮矮在西北风中呼剌剌摇摆。堂姨后来被她娘家兄弟接回去,在家门口搭一窝棚权且居住。
   高杰不喜欢王家二妈的笑,那底气充沛的笑声,总是让高杰想起堂姨披着被子坐在窝棚里的情景。母亲说起堂姨,直叹惜她不会生活,自己的亲骨肉都恋摸不顺。
   找到小赵的药铺,高杰掀起五颜六色棉布拼接的门帘,一股中草药味迎面打来。小赵和高杰是中学同学。中专毕业回乡里创业,一辆电驴子驮着他跑遍村子的角角落落,熟悉每家每户的人口健康状况。他的药铺平日由老婆看守,老婆是他带出来的徒弟。
   “回来看你爸?”小赵从柜台后面出来。
   “嗯,给拿点消炎药。”高杰冲着柜台后面小赵老婆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别太着急。让叔给伤手戴上手套,小心养着。倒是姨的眼睛严重了,”小赵说着从柜台里摸出一盒药,“这眼药膏试试。”
   高杰感激地拍拍小赵的肩膀,拿过药盒掏出钱夹子。
   小赵抢过钱夹子塞进高杰兜里,红着脸说:“没几个钱,给姨的。你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我啥忙没帮上。”
   高杰还要争执,小赵老婆冲过来:“再不要拉扯了。丁丁,你赶紧拿上!”小赵老婆黑煤球似的眼睛望着高杰。
   “嗨,你们这也不容易......”。
   “丁丁,听说转转的事了吗?”小赵老婆岔开话题。
   高杰眼前闪过那抹灵巧的白嫩,眼里的光彩黯淡下去,嘴角煽动,最终没说什么。
   小赵扯扯老婆的衣襟,说道:“那女子,一般人家说不起。”
   “我看转转不像她妈,她有主意呢!”
   “我家里光阴不成,说媳妇想都不敢想。”
   “甭发愁。家里不拖累你,你那光阴早奔前面去了。”小赵老婆道。
   “丁丁,叔伤了手,说不定从此会收手。”小赵说。
   高杰贪恋眼前的对话,暖烘烘的家乡话裹着亲切真诚。他拂过盘桓在心里的烦恼,微微弯起嘴角听着,那双黑煤球似得眼睛光彩烁烁,照得狭小紧促的药铺敞亮通透。
   走出小赵的药铺,“丁丁,”王家二妈停住吱吱扭扭响着的钉鞋机器叫道,“以后领回家的媳妇让二妈瞅瞅。”
   高杰笑笑,没有说话,也没挪步子,高大的身躯立在王家二妈的修鞋摊前,静静看着丑陋的机器一口一口咬住张开嘴的皮鞋,一只纤巧的糙手一上一下拽出黑亮的鞋线。十分钟的功夫,修整好的鞋子神气地立在地上。高杰的一双皮鞋是母亲让王家二妈修的,为给王家二妈开张。歪歪扭扭缝纫的鞋线,裂口的茬错牙瓜。后来,高杰悄悄扔了那双鞋。
   渐渐地,修鞋的人多了。
   高杰退出鞋摊,捏捏手里小赵老婆偷偷塞给的纸条,抬脚轻快地舞动长腿。字迹和当年无二,中规中矩的笔体,却是将一行字重重刻进高杰脑海“我是我,我妈是我妈”。转转啊......高杰喃喃自语,深邃的眼窝泛起晶亮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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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围绕丁丁为父亲买药,揭示了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的繁琐不易。同时也揭示了一些陈旧观念在当今农村仍有市场。而丁丁父亲因沉迷赌搏,最终被债主伤残了身子,虽是咎由自取,却以事实证明了任何形式的赌博,必定是害人害己的。推荐阅渎。【编辑:古月银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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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古月银河        2017-01-04 16:34:22
  问好作者,远握致安。
差不多共和国同岁,历经大跃进、文革、改革中沦为下岗失业人,闲来无事码点文字,消费时光,见证沧桑。
2 楼        文友:明月梦幽        2017-01-05 12:20:18
  谢谢编辑老师!
3 楼        文友:老土        2017-02-11 09:10:32
  正月十五元宵到,
   我的祝福先送到,
   一送喜气步步高,
   二送福寿星高照,
   三送连连好运交,
   四送财宝身边绕,
   五送烦恼都扔掉,
   一年更比一年好。
   祝写作愉快!
老土祝您写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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