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只是一种方式。清晨，骑上自行车，沿四湖北岸，迎着太阳，悠悠前行，晨曦映射河面，微风细浪，闪闪金光，耀眼夺目，拂脸温柔，对岸河堤的树冠一片葱绿，霞光射过浓密绿叶，洞穿远伸，如固体塑胶光棒横过河面，一种神秘美感令人向往。为了满足自己一览南岸风光的好奇心里，在子贝渊过渡口，从南岸返程。平原的田野一遍翠绿，顺眼的光线妩媚荡漾，河面则是浅薄鎏金，天上的流云落在河里，逆袭河水向西飘荡；对河的绿荫更加迷蒙。三两吹烟摇曳屋顶，钻进树梢。走北岸时，觉得南岸的景物比北岸的美，走南岸时适得其反，觉得北岸的景物又比南岸的壮观。对岸的草木房屋固然比这边的美，但是它们又不如河里的倒影。同是一棵树，看它的正身本极平凡，看它的倒影却带有几分另一世界的色彩。我平时又欢喜看烟雾朦胧的远树，大雪笼盖的世界和更深夜静的月景。本来习以为常、不以为奇的东西，让雾、雪、月盖上一层渺渺轻纱，便觉得月宫清景般美丽。
　　 乡里人初看到东湖，平原人初看到恩施，即便是审美力薄弱的村夫，也惊讶它们的奇景，但对生长在东湖或梭布桠的人来说，除了以近居名胜自豪之外，心里往往觉得东湖或梭布桠实在不过如此。新奇的地方都比熟悉的地方美，城里人初到乡里，或是乡里人初到城里，都往往觉得面前事物件件值得玩味、惊讶。本地人自以为不合时尚的动作、姿势或举动，在异地人来看，却往往有一种难以想象的美感。
　　 种田人常羡慕读书人，读书人也常羡慕艺术家，艺术家羡慕亲近自然的乡村人……竹篱瓜架旁的黄粱浊酒和朱门大厦中的山珍海鲜，旁观者所看出来的滋味都比当局者亲口尝出来的令人嘴馋。
　　 人们对于现在和过去的态度也有同样的分别。本来是很酸辛的遭遇，到后来往往变成很甜美的回忆。我小时在乡下住，早晨看到的是那几座茅屋，几畦田，炊烟、牛哞狗吠，晚上看到的也还是那几排茅屋，几畦田，炊烟、牛哞、狗吠，觉得它们真是单调无味，在水泥钢筋林立城墙间历久行走，现在回忆起来，却产生了田野的留恋，牛哞、狗吠和吹烟更是无法挽回的失落。
　　 女人习惯拿他人长处和自己丈夫的短处比较，从财富从官职从才貌。当丈夫因工作常常难以回归时，又比较他人的夫妻缠绵。
　　 男人习惯注目匆匆而过的美女。从不掂量，即使有缘结合美人，你能否把她养成美人？
　　 这些臆想，如此过程，你或者也经历，也彷徨。但又是什么缘故呢？
　　 这全是视角或态度的差别。看倒影，看过去，看旁人的境遇，看稀奇的景物，都好比站在陆地上远看海雾，不受实际的切身的利害牵绊，能安闲自在地玩味目前美妙的景致。看正身，看现在，看自己的境遇，看习以为常的景物，都好比乘海船遇着海雾，只知它妨碍呼吸，只嫌它耽误程期、预兆危险，哪有心思去玩味它的美妙。持实用的态度看事物，它们都只是实际生活的工具或障碍物，都只能引起欲念或嫌恶。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我们一定要从实用世界跳开，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欣赏它们本身的形象。总而言之，美和实际人生有一个距离，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须把它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