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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林先生的状态


作者:声声雷 白丁,18.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47发表时间:2017-01-06 22:43:27
摘要:作品以黑色幽默和表现主义的手法,以林先生车祸后靠肠子挂在树上的状态,探索“小人物”“无可奈何”窘境的极限


   林先生渐渐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先是一阵惊悸,疑惧他的身体依然在下落之中,但随后意识到,那个令人魂飞魄散的时间已经有了终结,他为应付那个生死攸关的分分秒秒所选用的一系列动作已经结束在一个古怪的造型上。
   现在,林先生便靠肠子悬挂在树上。
   这是一颗高大的柳树。树皮和树叶都不知在何时因何故失去了。但树并未枯死,树干依然泛着淡淡的绿色,一些纤细的枝条也还能在微风中袅袅而舞。林先生就被挂在这个树的一个被折断了的秃干上。
   与这个树相协调的是,林先生也是一幅裸相。林先生的衣裤连同裤头儿都在下落的过程中被岩石及树的枝叉拨光了。他一丝不挂又失去了四肢的躯干距挑着他的肠子的那个秃枝近三米,腹面朝天。他全副内脏都被掏了出来。由于躯干的重力肠子被拉成带状,上面器官历历可数,它们依次是,心、肝、脾、肺、腰、膀胱……
   林先生也感觉到他似乎是仰仗了他的肠子才未被摔在地上。因为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肛门和喉头——驱干与肠子的接口——有一种被拉扯的疼痛感。他把头微微一抬——肛门处疼痛感立即相应加重。这一举措使他的判断进一步得到验证。
   他知道就空间意义而言他的器官布局已严重亵渎了上帝。他所能做的仅是以一个仓库保管的职能单纯从数字意义上对其器官进行一次粗略盘存。他能看见他的内脏依旧俱全,心,肝,脾,肺,肾依者肠道系统在如常运作。他也能记得他仅有的那只假腿在山崖上部,当时为了阻止汽车部件砸着头,用假腿蹬了那个部件,结果保了命,丢了腿——其实,那只是一笔钱。右臂——用来画画的,他理想的执行者——在左手里。右臂被汽车部件切除后,他下意识伸左手抓回右臂。左臂在何时又被肢解他记不得了。但似乎可以确定的是:在任何情况下,右臂都会在左手里,因为习惯上他的左手总是攥着的。
   惨烈的过去再一次构成一连串的疑问。近年来一直折磨着他的一个揣度——有一个上帝在刻意安排他的命运——变得越来越清晰,肯定。一方面,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凡人,他的降世只是生命的一个偶然现象,他的存在与否及存在形式与地球自转或人类历史毫不相干;但另一方面,他又越来越发现他的命运具有规律性和必然性,具有某种神迹,似乎上帝在刻意塑造一个生命。因为他的个人奋斗怎样都无法超越一个似乎是预先安排好的轨迹,这个轨迹是:奋斗——失去投入奋斗的那个器官。八年前他从体校毕业被分配在县教委搞行政,官场的阿谀奉迎,机关生活的单调使他下决心改变自己的命运,向职业运动员奋斗。一年的刻苦训练,他轻松拿下县跳高冠军,这样有了参加省体育运动会的资本。由于他的成绩实际上已与省冠军不差上下,夺得省冠军甚至打破省纪录都只是运气或临场发挥的问题,为了更高的成功系数,林先生在参加省运动会前请了三个月的假,全身心投入训练。出乎预料的是,在运动会开幕前一星期,林先生被送进医院,他那条起跳腿由于训练过渡,得了不治之症,被医院切除。前景一落千丈,精神一溃万里,林先生第一次面对大灾难。亲戚劝导,朋友勉励,经过一年精神调整,林先生奇迹般振作起来,他给自己找到一条新路——参加全国残疾人运动会。不幸的是,讲出来没人信、写出来也没人信,另一条腿精确地又在比赛前一周被医院拿了去。再调整,不谈理想为活着而活着,并远离体育,沦落为街头艺人为人登门作画——现在胳膊又不知丢在悬崖什么地方。
   莫非他又要面对一次历史性转折?虽然从心理和情感上他对一次次不期而至的灾难越来越处之泰然,但客观上他应变的资本却随灾难的递增而锐减。现在他只好依据他的形体特征设想哪个店老板会雇他做不倒翁。他可以被放置在商店门口的哈哈镜旁边,小孩们一推他的头,他就到,而后再坐起来......可即刻他又否定了这种可能。他发现他压根不具备不倒翁的重量比特征,可以被推倒,无法坐起来。他被悬挂的姿态使他想到电视监视镜头。这一灵感似乎给他的未来带来一线曙光。比如,只要给他嘴里放个哨子,他就可以被挂在果园为人望风。如果把他挂在一些建筑物某个位置来替代电视监控镜头,他能发挥更多职能。他不仅具备摄录表象的功能,还具备识别判断记忆等功能。他也可以被挂在交叉路口为行人指路,还可以被挂在景点为游客做解说员......老板们大可不必为“谁挂”而操心,他的妻子和孩子自然会为他尽这个义务。这样他开始祈祷当地医院能尽早发现他们。
   接着一阵极度的恐惧袭上林先生心头——他想到新闻记者。若本地医院发现他们,新闻记者们必会同道蜂拥而至,届时媒体便会以他为依本对“灾难艺术”大肆炒作。他的同行,那些可怜的街头画家们也有事做了,仅他这幅姿态,一个拙虐画家的寥寥几笔即可勾勒出一幅世界名作。为它找个名字也唾手可得,比如,“顽皮的荡秋千的林先生”。他的前教练又要借他为题大肆鼓吹预感决定论了:“看吧,预感先行在林先生身上得到了多么完美的验证,他知道他最终要靠肠子挂在树上,所以才在此之前借一切机会让他的四肢离开他的躯干,否则,他肛门和喉节处的疼痛将不会是现在这样。至于隔壁家二毛,算是赶上了历史机遇:“林叔叔整日说这个‘吃没个吃相’,‘坐没个坐相’,看看自己,挂,可有个挂相!”
   火球般的太阳滚上了山顶。整个山坳顿时变得暖烘烘的。林先生被撕裂和切断的臂腿断残处开始渐渐恢复知觉。火辣辣的刺痛感开始由局部向整个伤残部位扩散。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五脏表皮因失去水分开始收缩,心,肝,脾,肺,肾向被绷带裹着一样难受。与此同时,食物在胃里发酵,胃却胀得像个皮球,强烈的呕吐感不时冲击着他的咽喉。
   林先生开始怀念那个“下落状态”了。其过程惊心动魄,是因为它充满契机。那时他不仅可以选择死亡,还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于是张科长死前对他神神秘秘地说的一段话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常看电影吗,一个失去后援的士兵在战场上耗去上万发子弹,但他总不会忘记留下一颗给自己。其实没人会理会先前的子弹是如何分配的,只有最后那发子弹给人留下深刻的影响!”搞不清张科长这段话是在暗示他自己将要自杀,还是在预言林先生的未来。但有一点非常清楚,在决定性时刻,这个作恶多端的张科长比他多了一双手,以便在灾难来临前可以用一根绳子设置一个圈套通过片刻的窒息了结生命,从而解除行为与报应间的必然姻缘。如果林先生也有一双手,他也可以顺着自己的肠子爬上那个秃支对自己的处境进行某种修改——无论什么样的修改!死亡或许不是人类回避承受灾难与痛苦的基本权利但却是基本手段。林先生在命运的里程上向前多走了一步,结果成了百分之百的受动的受难物。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四周,期望有什么外力能纠正他的过失。
   几只麻雀唧唧喳喳飞过来,在林先生肠子上落下。它们跳上跳下寻找什么似的。林先生不认为这些麻雀会对他实施什么有效的手术,但不排除某些低级的破坏或许能制造出一个改变他现状的契机。比如,如果它们能切断他的动脉血管,要不了十分钟,他的大脑就会停止工作。
   某种变化果真要发生了。随一只麻雀在林先生胃上尖叫一声,其余几只随即凑了上去,他们开始凿他的胃。这让林先生哭笑不得:“这是个毫无用处的部位!”他想说。
   看到几个家伙头顶都有灰,昨天傍晚的一幕情景浮现于他的脑海。那是公共汽车的一次野外短暂停留。林先生坐在一个石头上吃着爆米花,四只麻雀围了过来。四只麻雀头部的黑灰使林先生产生了好奇心。他想:“这几个家伙一定生活在烟囱里!”之后,林先生将吃剩下的四颗未爆开的玉米放在一个纸板上向麻雀伸了过去。当几只麻雀凑近去吃那几颗玉的时候,林先生突然恶作剧地将玉米送进自己嘴里。
   林先生暗暗安慰自己:“不会是它们,巧合而已!”
   然而,林先生真真切切地感到几个家伙都凿在同一点上,而且痛点越来越深。
   “噗——”林先生的胃开了一个洞。胃里的发酵气体杂着食物喷发而出。麻雀一惊四散。林先生气球般的胃顿时瘪了,恶心感获得释放。几分钟后几只麻雀再试探着凑近林先生落在他的胃上。一只麻雀将头扎进林先生胃的破口处,搅弄一阵,出来。它把头甩几下,当头部的食物被甩去后,一粒玉米清晰地展现出来。
   林先生不禁打了个寒噤。
   之后,第二粒和第三粒玉米被另外两只麻雀以同样的方式找到,几个家伙满足地飞走了。
   林先生喃喃道:“幸亏这几个家伙不识数,我挑逗它们的是四粒,不是三粒!”正唠叨着,林先生看见它们又回来了!林先生为之一震!
   这一下林先生吃苦了。由于那粒玉米被埋得很深,三只麻雀用嘴将胃的破口拉开,另一只麻雀钻了进去。那只麻雀在林先生胃里乱抛乱窜,林先生的胃在翻江倒海,接踵而至是一阵喷射性呕吐。几分钟光景之后,那只麻雀终于出来了。它抖抖身上的杂物——一粒玉米清晰地显露出来。几个家伙互相瞅瞅,飞了,再没回来。
   山谷再坠入死一般的沉寂。林先生的注意力顿时又回到了周身疼痛的触感。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了麻雀的价值。虽然它们之所为是无用功,但荒唐的举动却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疼痛虽实实在在地在分分秒秒的每个链接上发生,但他的注意力却不时从这个连结上跳走,时间变短了。于是林先生开始尝试着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他开始数数,“1,2,3,4,5,6……”这太简单,他简直可以在毫不影响感受痛苦的同时做这个游戏。于是他转为解方程:
   设X为奋斗,Y为机遇;X+Y=成功;X乘Y呢?是不是=暴发户?若X为奋斗,Y为倒运,则X+Y=徒劳;X乘Y,会不会就=现在的林先生?
   这时,林先生肛门处突然出现一阵难以忍受的瘙痒。他扭动臀肌,抖动下身,瘙痒如故。他感到这不是神经性瘙痒,像是虫子在作怪。不是体外的虫子想探进头觅食,就是体内的虫子想探出头乘凉。林先生知道,只有这个虫子达到它的目的,瘙痒才会停止。
   正想着,林先生突然发现一只鹰盘旋在他身体上空。他立刻变得兴奋起来。或许是他从未裸着身子(尤其是连内脏也被抛露在外)对着鹰的缘故,他头一次被鹰的凶猛所震慑。鹰是真正能解救他的外科医生。看那尖锐的嘴,锋利的爪,无论在哪儿触及一下,林先生都将获得解救。
   但鹰迟迟不下来!
   林先生开始犯急。他担心鹰迟疑一会儿会飞走。他必须立即有效地激怒它!叫骂肯定没用。语言在人类不同民族间都不是思想的桥梁,与动物沟通就更别提了。但许多电影给林先生一个启示:撅屁股是一个能被所有民族理解的肢体语言。战争中在语言不能沟通时,一方总是以撅屁股来侮辱敌方的。这种做法是否可以扩延至动物界?林先生不敢确定有。可想到他眼下能做的动作也只有这一个,于是他忍着肠子的疼痛将屁股撅向鹰。
   鹰俯冲下来了!
   林先生激动而又恐惧地闭上眼等待奇迹的发生。林先生先是感到下体刮了阵凉风,接着肠道出现拉扯性疼痛。林先生不解地睁开眼看,发现在鹰的嘴和他的肛门间是一条白白的虫。——钩虫!他肚子里那个巨大的钩虫!那个用了十年时间,看了几十次医生,吃了近百付药没能打下来的钩虫!
   林先生差点没哭出来:“这个时候了,还打虫干什么!”
   鹰却不以为然。它一不做二不休地刁着钩虫的尾巴扑扇着巨翅一寸一寸地将虫往外拉。与此同时,由于钩虫的头死死抠住林先生的肠子进行抗拒,林先生感到有把钝锯在锯他的肠子。当钩虫的头被拉至林先生肠子与秃支相接的部位时,鹰空前地遇到了困难。因为林先生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这一块儿,对钩虫的抵抗极为有利。鹰煽动翅膀的幅度明显加大,速度加快,却没有什么进展。后来,鹰索性放慢扇动翅膀的频率让自己休息片刻。钩虫借机往里爬。当钩虫的头爬过那个压力部位后,鹰突然起动了翅膀。这一拉,钩虫的头错过了那个部位,鹰得以以原有的速度将虫往外拉。
   当钩虫的头部被拉至林先生肛门处时,钩虫借肛门部位进行最后的抵抗。鹰的努力再一次搁浅。林先生几次采取突然松弛肛门肌的办法想让钩虫滑出去,但他未能如愿。很明显,双方已僵持住了。犹如拔河赛,此时此刻往往是以某一方意志的突然崩溃而结束对抗的。林先生想,这个时候,一旦钩虫放弃努力,被拉长的钩虫会像皮条一样打向鹰的头部,鹰有可能被击毙!林先生突然开始同情这个鹰了。
   莫非鹰也想到了这一点,它松口了!被拉长的钩虫像箭一样从两米高通过林先生的肛门射向肠道深处。只见林先生触雷电般一阵抽搐,泪滂沱而出,大汗淋漓,几秒钟不到,大脑停止工作了。
   太阳不知不觉坠入西山。一块块乌云开始从哪里浮出,集结,向山谷涌动。凉风和随之而来的淅淅沥沥的小雨驱走了山谷的宁静。雨水悄悄落在林先生身上,洗涤着伤口,滋润着裸露在外的器官,他醒了。由于凉风和雨水的作用,林先生感到周身的疼痛已不再像白天那么难以忍受,大脑格外清醒。他感激鹰,是鹰与钩虫的意向冲突和意志搏斗给他这个百分之百的受动物带来状态转换。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鹰看上了钩虫,那几万秒钟的时间让他怎么熬。他在无意识中跨越过那个大恐怖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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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幅活生生的意识流派画卷。作者将一个自然人的死亡过程,铺陈在非理性的内心体验的“直觉”上,让主观意识和心理时间融二为一,从而通过内心独白,直观、残酷地抽离出当事人的情感触觉。这种以意识流写作手法来创作刻画作品,需要有较深的文字功底和强大的内心共鸣感。作者在该文的创作上,显然具备了这一特征。好文。推荐共赏。 【编辑:古月银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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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古月银河        2017-01-06 22:45:33
  一幅活生生的意识流派画卷。值得一读。。问好作者,远握致安。
差不多共和国同岁,历经大跃进、文革、改革中沦为下岗失业人,闲来无事码点文字,消费时光,见证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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