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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几曾识干戈


作者:铜盆孤雁 举人,4966.7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22发表时间:2017-01-07 00:29:09


   1
   秀丽的汨江自东向西奔腾而去,它穿山越谷,冲开了无数的山峰;它夹着泥,带着沙,在它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富饶的平原。
   汨江下游,有一个大平原,这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桑田美竹之属,仿佛陶渊明先生当年状写的桃源世界就以这里作为范本。
   在靠近汨江的中央平原上,有一个村庄叫做方村。方村有多长历史了,很难说清楚,高寿的老人说,他们小时候就听上一辈老人说,方村怕有六百多年历史了,很长很长的。
   中央平原的地势要高出一层,方村的四周长着茂密的松杉樟株竹子,这些树木是江南最常见的乔木种类。村子的东面有一条六米宽的泥巴路通向村里,如果不是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外人很难想见这里住着庄户人家。
   在方村这条圆形的带状森林里,落叶足有一尺厚,置身其间,随时可以感受到它的幽静,可以闻到清新的空气。这个美丽的处所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各种各样的鸟,他们有老鸹,有猫头鹰,还有斑鸠、布谷、麻雀、黄鹂、白鹭和鸽子等等。布谷鸟在春天唤醒人们去播种,老鸹和猫头鹰的叫声却给这片茂密的森林凭添几分恐怖,一般来说,方村很少有人走进这片森林。
   几百年来,方村人一代一代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从春到夏,从播到收,从个体劳动到集体劳动,从刀耕火种到第一台拖拉机开进村子,从族长到共产党的支部书记统治,方村人就一直这么生活着。
   一九七四年孟秋的一天,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人们还在酣睡之中。
   这时,汨江公路上急匆匆走来一个神秘的人;他来到方村前,看了看天,听了听就要醒过来的村庄,没犹豫多久就进入了村庄。这方村是百户大屋场,大大小小六百来人。他们住的房屋一律是明清建筑,连屋搭栋。来人穿坪过巷,七弯八拐,然后就在一幢房子前停了下来。这幢房子在村子后头的最边缘,是从老屋身上拆下来重建的新房;明三暗五式,有点新气派。来人用手推了推堂屋大门,大门没动,他又从窗户向里望了一眼,里面的物像还是看不清楚。来人再望了望曙色渐明的天,低头叹息一声,没犹豫多久,便翻身进了后墈,走进那条遮天蔽日的林带,他要隐蔽自己。
   这时,天亮多了,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老鸹哇呜哇呜煽动着黑色的翅膀起飞了。来人走进林带后,一边撩着磕绊的藤蔓,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走进林带中间,他驻足不动,低头越过那无数的竹木向外扫视了一眼,当确信无人可以发现他后,便一屁股坐在厚厚的叶子上。
   这个神秘的人便叫方堂,他也是方村正宗的嫡亲子孙。
   方堂长得虎背熊腰,一脸的横肉,人若见了他,不吐舌头的准是一条好汉。方堂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扒开那些厚厚的落叶,把携带的黑色皮包往下一放,然后又盖上一层叶子。他做完这些事情后,就像打了七天七夜的仗而没休息的士兵样,往地上一躺便呼噜呼噜地睡了起来。
   这方堂的瞌睡真是了得,太阳从东山爬上了天空,又爬上了他的头顶,强烈的日光透过茂密的叶子,稀疏地照射在他的脑门上,他全然不知。直到太阳没趣地滚下西山,可怕的黑夜之神降临到这块土地上,鸡也不鸣了,狗也不叫了,他才把眼睛睁开。
   天怎么还这么黑,难道还没有天亮,我睡了多久了?方堂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这样自言自语地说。不对呀,我睡了很久呀,睡的时候天就已经亮了呀,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呱呱叫了。方堂一骨碌爬起来,他警惕地摸到林带边缘,细心地观察着村庄的动静。这时的方村,已经是万家灯火,猪在哆哆地吃潲,大人在呼唤那些野孩子进屋做作业。方堂拨开藤蔓,将脑壳伸出去仰头张望,只见正天中有一勾残月,今天是初七,确实是到了晚上了。方堂一阵高兴,又来到白天睡觉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地上。
   坐了一会,方堂又站起来打了一会拳,那块地方有一炕那样大小,他打拳的手脚伸不开,碰着了树木就感到皮肉疼痛,碰上了竹子,就弄得竹叶沙沙作响,他干脆停下不打了,反正早就没瞌睡了。
   方堂又坐下来,借着明灭可见的月光,扒出那个黑皮包。他拉开拉链,拿出一瓶酒和一只烤熟了的鸡,一边大口大口喝酒,一边撕咬着那只鸡,那只本来香甜可口的鸡沤了一天有点变味了。
   他的酒量真好,开始,他喝一口酒就咬一口鸡肉咀嚼着,后来,嫌不过瘾,脖子一扬,半瓶烧酒就咕噜咕噜地灌进肚子里了,他掂了掂空瓶子,一甩手便咣当一声,晶莹的玻璃瓶碰上一棵树就粉碎了,他不无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抓起鸡就一分为二,左右手各执一条鸡腿,大口大口咬起来。
   睡了一整天,吃了一只整鸡,他还似乎不满足。
   方堂是昨天下午从湘阴白泥湖上岸的,拣小路走了一百多里,他不敢坐车,也不敢走大路,他害怕碰上熟人,途中只在汨江镇歇了一次,吃了一点东西,烧酒和烤鸡也是在汨江镇买的。准备停当之后,又顺着汨江逆水而上,今天早上才赶到他的老家潜伏下来。
   什么都吃完了,方堂用袖子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唇,整了整衣服,系紧了鞋带,然后从皮包里掏出一把匕首一封信和一只小瓶子。这把匕首雪亮雪亮,寒光逼人,小瓶子里装着剧毒农药。他把农药和信装进上衣口袋里,束了束腰带,然后手提着那把尺把长的匕首摸出了那条林带。
   他要去杀人,他要去亲手杀死他的哥哥。
   他要让兄长的血染红那把雪白的匕首,然后服毒自尽。他的这个想法和行动很秘密,现在连天神都不知道。
   月亮隐没在云层中,方村一片漆黑,人们死一般地进入了梦乡,只有汨水依旧,林间的猫头鹰在不时地叫两声,令人心惊胆寒。
   方堂握着匕首向方村扑去,他虽然只喝了一斤酒,这一斤酒只够他润润喉咙,他的心里却是滚热的,因为凝聚在他的心头快一年的仇恨就要报了。虽然,他自己的生命的火花在这一刻也要跟着熄灭,那却是值得的。
   “啊,我要杀人了,我要亲手杀死那个畜生不如的的人,他竟然是我的兄长!”方堂在心里这样叫着,他瞪着一双又大又凶的眼睛向着黑暗中的方村扑去。
   方堂迅速地摸到来时逗留过的那幢房子前,他警惕地蹲下身子,拉长耳朵听了听动静,当他确信是万籁俱寂,只有室内发出微微鼾声的时候,他便站了起来,将匕首从大门中间的缝隙插了进去,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大门栓终于被他用刀尖拨开了,他把门推开了一条较宽的缝,一闪身便进了堂屋。
   方堂进得堂屋后,毫不犹豫地摸到西边后厢房门下,他用力去推门,门上了栓,没有推开,他将匕首往腰带上一插,便开始下门。
   一盅茶工夫后,门没下得了,窸窣的响声却惊动了房子的主人。“谁呀?”屋里一个中年男音迷迷糊糊地问道。方堂一听,觉得糟了,遂提起一脚朝门上踢去,门吱吱地动了一下,他又再提起脚奋力踢去,门闩咔嚓一声断了。由于用力过猛,他的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摔在地上。
   就在方堂踢第一脚的时候,屋主人感到出了大事,他飞快地跳下床,朝堂屋奔去,还未到门边时,方堂就踢来第二脚,屋主人跨出房门,头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拳,他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却强忍着疼痛,大声喊:“大宝,快起来,屋里进强盗了!”还没喊完,头上又挨过重重的一拳,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屋主人就是方堂的哥哥,他叫方为,五十开外的年纪,也生得五大三粗。他不知道这强盗是谁,也不曾想到这强盗是抱着杀机而来,一出手便要置他于死地,他更不知道这个强盗就是他的弟弟。就这样,一对一奶同胞的兄弟在黑暗中不宣而战,打得难分难解。
   方为挨过当头两拳,咽喉又被对方的大手掐住,他才清楚自己所处的险境。他没有多想,弯起右手肘往身后的强盗胸膛一突,真是有效,对方的铁钳般的大手终于松开了,方为反身,一手抓住对方的头发,另一只手握着铁拳朝对方的头上打去,口里又呼喊着大宝救命。
   方堂挨过方为一拳,头发又被抓住,他抬起右脚朝方为的下腹踢去,只听得“哎呦”一声,方为抓头发的手松开了,他下意识地捂住肚子,刚想往外跑,后脑门又挨过方堂一拳。这时,东厢房前门洞开,方为的儿子大宝跑到堂屋里问:“爸爸,贼在哪里?”
   方为见大宝来了,胆子壮起来,一边说在这里,一边又强忍着疼痛和方堂对打起来,他们都在拼命。
   大宝才二十出头,正是贪睡的时候。方堂两次撬门,他全然不知。当他父亲挨打呼救之后,他才从梦中惊醒。起先,他还以为是在梦中,可是侧耳一听,只听见堂屋里打得砰砰乱响,夹杂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才确信家里出了大祸。大宝一时性急,又忘记了拿手电,也没有点台灯,打开房门便来帮父亲打黑眼架。他一时懵了:谁是父亲,谁是强盗?
   方堂扭住兄长不放,他一声不吭,只管打哑巴架。现在是一个对两,如果不尽快打倒他的兄长,他的主动就会变成被动,危险的便是自己了。大宝出场后,他并不怕,因为大宝在黑暗中分不清谁是父亲谁是入侵者。
   突然,扑通一声,方堂被一把凳子绊了一跤,仰面躺在地上。由于二人是扭打在一起的,方为也跟着倒了下去。“快来呀,大宝,我摁住了强盗!”
   大宝摸了过去,这时,他知道强盗就压在底下,他用手去掐他的脖子。
   方堂被方为的高大身躯压着,仿佛身子又被什么东西抵了一下。啊,是匕首,他差点忘记了,可偏巧脖子又被大宝掐住了。方堂拼尽全力挣扎着,右手把匕首从腰中拔出来,方为同时也摸到这把匕首,他惊叫起来“有刀!”随即感觉到小腹挨了一脚,他捂住肚子,再也支持不住了,大声叫着:“大宝,快逃命!快逃命!”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方堂一脚踢开方为,顿时感觉到轻松一身,他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举起匕首就向大宝刺去。大宝先是听父亲说有刀,继之又听父亲说快逃命,这时方堂一刀刺来,大宝将身子往右边一歪,借着半敞开的大门逃了出去。
   “救命呀,救命呀,强盗闯入家中啦,强盗闯入家中啦!”大宝蹿入屋场中,大声地呼喊。
   再说堂屋内,大宝身子一歪不打紧,方堂一刀刺空,人也狗吃屎似的倒在地上,他心里想,大宝这条命是逃走了的,再说,自己也不是要杀大宝,就让他逃走吧!方堂没有去追赶大宝,他而是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再次向方为扑去。
   方为腹内绞肠一般痛,他知道自己受了重创,他躺在地上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呻吟,额上的汗珠豆粒般地冒了出来,他估计自己是不行了,大宝可总算是死里逃生了,于是脸上一阵轻松,昏过去了。
   堂屋内还是一团漆黑,也不见人叫喊,方堂满腹狐疑:难道他就死了,娘的,怎么这么不经打。
   方堂摸索着用脚扫着地,不久便找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方为,他用手往方为的鼻前一探,还有气。
   方为苏醒过来了,他知道,歹徒是不会放过他的,便忍着万分的疼痛,手握铁拳朝方堂的头部狠狠的一击,这一拳打得方堂也是七窍流血。但是,方堂没有倒地,方为却是再也无力打第二拳了。方堂手握匕首在方为的胸膛上胡乱砍了七八刀,直到方为吐出最后一口气为止。
   方堂将匕首丢在方为的尸体旁,又从衣袋里取出那瓶剧毒农药。
   他摸到水缸边,倒了一些在水缸里,然后又摸到菜坛和米坛,各倒了一些农药。完事后,他整了整衣服,把腰带解下丢在一旁,自己坐在兄长的尸体旁,从容的喝下那瓶剩下农药。
   方村愤怒了,人们擎着灯笼火把,举着锄头扁担,一齐涌向了方为家里。先有几个胆大的人闯进了堂屋,只见地上满是血水。血泊里躺着两具尸体。一位中年人翻看着歹徒,他忽然叫了起来“啊,是方堂!”大宝一听,杀死自己父亲的人竟然就是叔叔方堂,早就哭得昏死过去,众人慌忙抢救,此是后话。
   方村人谁也解不开这个谜,一向交情甚深的同胞兄弟为什么这般无情?
   太阳出来了,方村人飞快地向汨水市公安局报案。
   公安局来了五个刑侦队员,在听过村民简略解释后,刑侦队刘队长指挥人将尸体、凶器和现场一一拍了照,又在凶手身上搜出了一封信、若干元钱币和农药瓶,刘队长判断凶手是服毒自杀的,他警惕起来,派人检查方家的餐具米菜和饮用水,发现那上面都有浓烈的农药味。
   刘队长留下二人处理后事,自己带着另外二人回市局复命了。
   2
   北风怒吼着,还没有退出秋汛的洞庭水掀起一个又一个巨浪。
   一艘客轮从湘阴的白泥湖港口出发,它驶进了浊浪滔天的洞庭湖中。客轮穿过宝塔,越过鹿角,进入三江口,然后逆江而上,速度明显地减缓了下来。
   在客轮的中舱,汨水市公安局王局长在拼命地抽着烟,地上已经堆积了十多个烟蒂,他身边的助手是刑侦队的刘队长。刘队长很清楚王局长的习惯,他的思考一进入角色,便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与烟为友了,劝他少吸两支也是白搭。
   “小刘,方堂一家有几个人吃茶饭?”王局长停止了抽烟,他问刘队长。
   “方堂一家共四个人,除了他们夫妻外,还有一对儿子。”刘队长不假思索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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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生活压力和宠妻若宾的的多重心理交织,让性格内向的方堂走入了极端,酿造了兄弟相残而亡的悲剧。读罢该文,心中不禁有一丝隐痛。面对生活,一些人懵然关闭了心扉,一旦发生自认为的不如意,容易钻进死胡同。面对这类群体,应该如何干预、开导、沟通,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社会问题。推荐阅读。【编辑:古月银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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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古月银河        2017-01-07 00:30:02
  读罢该文,心中不禁有一丝隐痛。面对生活,一些人懵然关闭了心扉,一旦发生自认为的不如意,容易钻进死胡同。面对这类群体,应该如何干预、开导、沟通,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社会问题。问好作者,远握致安。
差不多共和国同岁,历经大跃进、文革、改革中沦为下岗失业人,闲来无事码点文字,消费时光,见证沧桑。
回复1 楼        文友:铜盆孤雁        2017-01-07 12:20:41
  感谢你的理解。
2 楼        文友:宏声        2017-01-19 05:46:37
  我喜欢读这样的作品,因为该作来源于人间生活。我喜欢的东西就是我心目中的佳作,精品标志虽然没有戴上,我不会摇头否定该作不阅读。我读了看到了文友作品的亮点,我伸出大拇指为远方作者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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