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外婆
走在深秋的小巷,眼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弯着腰,在用力地扫着满地的落叶……那花白的发髻,那弯腰的背影,似乎很熟悉却又很遥远,我的思绪一下子就恍惚了,记忆深处的这个画面慢慢地打开了心里那道思念的门……
我想到了我的外婆,那个劳作了一生累弯了腰的老人,直到她苍老的像一幅画,一幅年代已久老旧的油画时,却仍然是那么的刚毅。
贤慧仁德、坚强一生的外婆是在冬天走的,她安静地走了,带着一贯的从容与安祥。或许,那里有她太多的牵挂,也有她未了的心愿……
外婆的一生是坎坷不易的,可是她从来都是一脸的从容,坚定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哀怨,就是在最后的弥留之际,骨瘦如柴的她也没有因病痛而发出一声呻吟。也许她已习惯了对痛苦的独自承受,亦或是要用最后的无言表示对命运无声的抗议。关于她的一切,她从来只字不提,旁人也不敢多说,也许是怕触动她的疼痛惹她伤心难过吧,所以好多关于外婆的往事,我也只是靠着儿时的点点所闻拼凑起来,一直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我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以合适的方式在合适的时间去安慰那颗伤痕累累却故作坚强的心。如今,外婆都去世好多年了,我想她一定会住进天堂,一定也会露出久违的笑脸,在那里过着快乐的生活。而今我想隔着轮回,打开深藏在心里的记忆,写写她的一些往事,任思念在回忆中肆意流淌……
听说,当年成千上万只肆虐的蝗虫风卷残云过后,所有的粮食颗粒未收,饥饿折磨着人们别无选择,大家为了活命只得逃离家乡,托儿带女漂泊到异乡。外婆当初也难逃恶运,带着儿子从河南老家辗转西安,最后来到山西河津,后来经人搓合与外公生活到一起。那时的外公家境不是太好,身边还有一个几个月大的儿子,日子也不好过,而且当时是一个大家庭一起生活。外公的母亲是当家的,对外婆十分苛刻,外公的两个弟弟也都先后有了家室,但由于世俗的偏见,所有的苦活累活理所当然地落到外婆的身上。那时的外婆哪里还能计较苦与累,她任劳任怨,在家里忙着家务:担水,烧饭,织布,缝衣,割草,喂猪……农忙时还要去地里干农活,她努力地熬着日子,为的是母子俩有口饭吃。
生活就这样苦一天累一天地过着,转眼间已是几个年头,老天爷也真会捉弄善良的人,那年外婆生了她在这个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是个丫头也罢,又偏偏生在正月初一,而外公的母亲又是个老封建,她认为正月初一出生的孩子命不好,是灾星,而且也是个丫头,所以很是嫌弃,外公又忠厚老实不好强违“圣意”,所以外婆只好狠心送给需要抱养的人。只有这样,无辜的孩子才不会跟着自己受罪,况且家里如若真的有啥意外与不幸,就不会归罪到她母女俩的头上。谁的孩子不是母亲的心头肉,可是,象家里所有的事情一样,外婆纵然是有一万个不同意,当时的她根本没有选择和决定的权利。外婆哭了,哭自己的女儿,更哭自己的命。日子还得一天天地去过,伤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看似是消退了,其实只是被她包裹住藏在了很深很深的心底。多年以后,这个女儿见到外婆拒不相认,怨恨外婆太狠心,其实她哪里知道这是在往外婆心底的伤口上撒了把盐,有多疼只有当了娘的人才能感受到。
都说,富不双至,祸不单行。生活的厄运就这样一次一次地袭向一个慈祥善良的人。那是一个夏收时节,外公弟媳住娘家已有一段时日,家里马上要农忙了需要把她叫回来,当时她的丈夫也就是外公的弟弟在部队工作,让谁去呢?家里能跑腿办这等小事的就只有外婆带来的孩子了,当时也就是八九岁吧,况且亲戚家就在临村,而且到那儿亲戚礼道的肯定有好吃的招待,最起码能美美地吃一顿饱餐。要知道,在那个物资严重馈乏的年代,一顿饱饭就是孩子最好的期待了。接着一幕残剧发生了:回来的路上,只有孩子一个人,当他正在高兴地回味着午饭的美味时,从路边黄灿灿的麦地里窜出来的一群恶狼,孩子拼了命的跑……当时,小道两边全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又刚好正午时分,地里人很少,所以当后来有人发现时,孩子巳经奄奄一息,好心的过路人赶走了恶狼,可没能救活狼爪下的孩子,两天后,孩子睁得圆溜溜的眼睛还是不甘心地闭上了,被抓破的嘴巴不能动,一句话也没留下,只留下了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我想当时的外婆肯定是哭尽了眼泪,要不以后的她遇到再伤心的事都未曾轻易掉过一滴泪,印象中的外婆总是少言寡语,炯炯有神的眼眸里藏着一种常人难及的深遂,坚强地面对着所有的一切。这些事我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妈妈无意间提起过,儿时的我曾为那个孩子纠心难过,如今已为人母的我更多的是为外婆心痛。同样的失子之痛,同样的好多遭遇,鲁迅先生《祝福》中的祥林嫂,由于承受不住一次次的打击,最终被封建礼教、封建迷信所吞噬。而我的外婆虽也很是痛苦伤心,可她当时并没有怨天怨地,善良的她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埋怨唠叨只能扩散痛苦,于是她咽下了所有的苦与怨,生活逼着她学会了坚强。只是自那之后,外公的母亲对外婆不再那么苛刻了,也许她也感觉到对外婆亏欠太多,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后来,外婆又生了几个孩子,只是所生的男孩都会过早地夭折,最终只有两个女儿伴其一生。
关于外婆老早以前的事,我只是偶有所闻。小时候我记得外婆特别反感赌搏之类的恶习,并且从她特别的表情和不多的话语里,我猜想一定与她以前的经历有关,后来的一个偶然间我的母亲曾提及到这里的缘由:原来,外婆的父亲曾因染上了大烟,又好赌搏,就败光了所有的家产,弄得家破人亡,后来又遇上了灾荒,外婆姐弟俩只有远走他乡……我想,那时候曾经发生的悲剧肯定远远不止这些,母亲只是笼统的几句话后再也不愿提及此事,我也不想再继续讨问,怕知道的越多,我的心因此会越疼,替外婆以及那些悲剧里的太多人……
那时的日子虽然苦点累点,但总归还算是一个安稳的家吧。只是突然有一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外婆内心的这份安宁。外婆根本没想到她失散多年的弟弟,经过多方托咐打听才到了这儿,找到唯一的亲人。当时,外婆的弟弟已在西安闯荡多年,生意也经营得很是不错。姐弟见面,多少心酸多少苦难已无从说起,看着原来端庄秀丽的姐姐操劳成那样,遭受的磨难更是不言自知,于是,着实想带外婆跟他一起走,只是碍于面子也不好马上带走,只好留下了盘缠,也留下了再三的叮嘱。外婆虽口头上应着弟弟的再三请求,心里却根本就没那份打算,她看着忠厚耿直的外公和几个儿女,真的狠不下心,是啊,那边再好,她怎能撇下自己的这个家呢。
弟弟的意外出现,无疑给了身在异乡内心无比孤寂的外婆一份莫大的惊喜和安慰,从此就算日子再苦再累,她的心里也是有了一份牵挂与被牵挂的幸福。
自那之后,外婆死心踏地与外公操持着这个家,外公的儿子也就是我唯一的舅舅,长大后常年在外工作,后来外公又瘫在床上多年,家里家外的活全都落在外婆肩上。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六七十岁的外婆劈柴的情景:弯着腰,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布满茧的双手举着斧头,用力地破着每一根柴棍,却是一脸的从容……多年来,外婆与舅舅舅妈朝夕相处,抚养孙辈,任劳任怨,省吃俭用,一直劳作到八十多岁,以致于都累弯了腰。我至今还记得,小时侯外婆偶尔住我家,吃饭时她总是一再推让,有啥好吃的总说自己不爱吃,比如鸡蛋啥的,我当时还特别好奇地想:外婆怎么老是不喜欢吃好吃的东西呢?后来才知道是她自己从来不舍得吃,总是把好的东西让给别人。由于长年劳作,外婆的身体一直很好,一生都很少打针吃药,我想这或许就是老天对她最大的眷顾,也是她今生最大的福份吧!
外婆去世后,舅舅亲自写了很长的祭文,对外婆的一生作了很高的评价。贤惠、仁德、勤劳、善良的外婆,一生从来没有与人争长论短过,妯娌之间更是没红过脸,她虽然只是一位很普通的农家妇女,却坚强地走完了她多灾多难曲折坎坷的一生,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怀念和无穷的思索……
我想念着她的音容,我痛心着她的不幸,我嵚佩于她的人格,我感悟着她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那份从容与淡定,我解读着她历尽沧桑后所有的包容与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