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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叛逆者


作者:王立刚 秀才,2587.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39发表时间:2017-01-08 15:50:25


   一
   黄昏时分,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马的嘶鸣。我打开头门,看见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正朝着我家张望,大哥王北正站在不远处冲我笑。我欣喜若狂,兴奋地朝屋子里喊叫:“娘,你大儿回来了回来了。”
   母亲几乎是小跑着从屋子里出来,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这匹马是大哥的坐骑,它正用嘴巴亲热地舔我们的脸。马背上驮着两袋子沉甸甸的物品,快要把马压垮了,马背上的汗水淋湿身上的长毛,像是刚洗过澡。
   大哥去井边打水,向我们招手。井太深了,他够不着。其实并不是井太深了,而是大哥太矮弱了,手无缚鸡之力,连一桶水都提不起来。我跑过去帮助他。折腾了半天才打上来半桶水。
   马似乎渴了,一口气便将多半桶水喝干。大哥要我帮忙把马上的物件卸下来。我警惕地问:“这是什么啊?”大哥撇撇嘴说:“你放心,这不是枪炮,全是书籍。”马比大哥高出一大截子,我不知道他是怎样骑上去的。平时,来往省城,他都是坐拉拉车或步行去的。母亲表情严肃地说:“这年头书籍比枪炮更危险,共产党让政府杀得还少吗?对门王老七家的老二是共产党的秘密交通员,被中统的人捉到省城秘密杀害了,连尸骨都不知道留在哪。”
   母亲从没出过远门,近几年又患关节炎,更是足不出户,但她似乎知道外面发生的许多事情。如每隔一段时间,省城就要枪杀一些不听话的读书人。那些读书人被押送到北城的西北坡,一堵土坯墙前,面朝墙壁,士兵们端起枪,对准他们的身体射击,马上就把他们打成筛子。血顺着排水沟绕过柏树林,往东流过刘家庄、马家堡,最后跟皂河汇集在一起。枪决前,那些读书人可以提出要求,但他们好像商量好似的,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要让他们跟土匪、杀人犯、抢劫犯绑一起共赴黄泉。如果不是枪决而是斩首示众,请政府同意斩首他们时,不要用布把眼睛蒙住了。政府还在省城开设了感化院,教育他们迷途知返的青年人,不要被赤化,与政府作对。这些传闻母亲全都知道。父亲每月来一封家书,核心内容便是让母亲提防大哥,说他是个危险分子,可能与共产党有瓜葛,随时可能被政府捕杀。父亲是豳专区专员,在省城娶了个比他年轻二十六岁的小老婆,很少回来。这个家就由母亲做主,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却无法掌控她的大儿子我们的大哥——王北。
   大哥王北可是个不太安分的人,在省城女师附小上学时,就加入了“中华民族少年先锋队”,毕业后考入西京市二中后,政治上更加活跃,一九三五年至一九三六年,他在省城参加了“一二九”和“西安事变”前后的学生运动。据说大哥是学潮的领袖,“一二九”运动周年那天,他和其他学生领袖率领西京市各大中小学的学生一万多人,向蒋委员长住的临潼华清池进发。还是少帅张学良亲自在十里铺将他们拦住,答应一星期内用实际行动回答他们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要求。“西安事变”发生后,大哥化名王寻潜回县城,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学生运动,率领数百人冲进县政府,暴打了贪官县长吴燧人,并将他驱赶走,捣毁了国民党县党部,撵走了书记长周增益。
   那几年里,大哥经常出现在游行、集会现场,用夹杂着浓郁关中音的国语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他演说的时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真是排山倒海,气势如虹。大哥天生就是演说家,有一次,他咬牙切齿地面对着莅临学校视察的省政府主席邵力子,大声喊道:“你们得意不了多长时间了,革命的烈火必将把你们化为灰烬。”邵力子瞪了大哥一眼,嗤之以鼻地说:“年轻人,火气太大了,当心烧死了!”
   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学校便将他开除了。有一万条理由让人相信,他已被警察盯上了,没有人敢收留他。好多朋友劝他离开省城,去外地躲避一阵子。但大哥很固执,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仍留在省城。他被禁止在公众场合演讲。有人恶狠狠地警告他,别再妖言惑众,煽动民意,若不听从劝告,继续与共党勾勾搭搭,就剜了他的双眼,割下他的舌头。大哥后来写文章,只能发在街头小报上。很快,大哥连文章也写不成了,他被军统的人盯上了。公安局的人一次又一次上门,一次次警告他,并将他驱逐。大哥公开露面的次数便越来越少,越来越隐蔽。他不断地更换租住的地方,最后连母亲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有一次,母亲让我父亲去找他,让他回来跟嫂子圆房,做一个正常的人。嫂子是县商会主席的女儿,八岁就跟大哥订了婚,进我们家门已经有五年了。结婚时,按大哥的要求,只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新式婚礼。然而,大哥根本就没有要跟大嫂圆房的意思。结婚仪式一结束,便趁母亲不注意,大哥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了,留下嫂子一个人独守空房。从此,大哥和嫂子再也没有见面。大嫂孤独地守着婚房,还帮着婆婆经营这个家。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跟大哥圆一次房,生一个儿子,把王家香火传下去。大嫂长得白净,不胖不瘦,眉清目秀,知情达理,从不抱怨,也不发脾气,深得我母亲喜欢。
  
   二
   天渐渐黑下来了,乌云密布,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大哥陪着母亲在煤油灯下织布。母亲絮絮叨叨,嫌大哥这么长时间还不和大嫂圆房,整天疯疯癫癫跟着共产党屁股后面转,和政府作对,闹什么革命。共产党可是共产共妻,遇见财主不是抄家就是抢东西,发动穷鬼抗粮抗租,对抗政府。财主要说半个不字,马上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前些天,在共产党煽动下,一些学生居然冲进县政府,殴打吴县长,将其赶走,这不是翻了天吗?大哥面对母亲的责问,不敢还嘴,只好说娘教训得极是,都怪我一时糊涂,未能明辨是非。
   娘最后说趁你在家,赶快和你媳妇圆房,把家里的事情管起来。你看人家袁三家的老大和你一样大,早和媳妇结婚了,催租要账哪件事情不是他管。再过几天,你去找管家,把咱家二百五十亩地接手过来,先找佃户把今年的租子收了。大哥怕惹母亲生气,连连点头答应。
   那晚,大哥睡在了母亲的炕上。母亲在心里像烙煎饼似的上下翻腾,她盘算着如何让大哥收心,尽快和媳妇圆房,把家里的大小事管起来,因而她一直睡不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母亲惊醒,她赶忙起来,让管家打开头门吓了一大跳,脸色煞白。门外站着许多荷枪实弹的宪兵,一个矮胖子进门说王北是土匪头子,殴打吴县长,砸了县党部,上峰命令他将凶手缉拿归案。念及王专员是他的朋友,今天来此通告一声,只要王北回家,立即劝其投案自首。母亲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连连点头,说只要见到王北,一定劝其自首。
   母亲直到这时方才明白,大哥在外面闯了大祸,这次回家是向她告别的。她让人把家里角角落落找了个遍,就是看不见大哥。母亲急了,就派我和二哥分头去所有亲戚家找,一无所获。母亲见到处都找不到大哥,嚎啕大哭,哭声震得家里屋顶的瓦片互相碰撞,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大哥究竟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无人知晓,只有老天能知道。每每想起自己的大儿下落不明,母亲泪如泉涌,哭瞎了双眼。父亲得知大哥突然失踪的消息,派人四处寻找,依旧一无所获。
  
   三
   大哥负气出走,说起来是父亲惹的祸。父亲自从当上豳州专区专员后,便嫌弃母亲是个土得掉渣,认识不了几个字,思想守旧,特别是那双小脚,走起路摇摇晃晃,让父亲见了恶心得要吐。他在省城娶了二房姨太太,并在庙后街购置了深宅大院,有二三十间大房,围墙旁边还修了座炮楼。他平时不给家里寄一分钱不说,动不动还伸手向母亲借钱,搞得母亲手头拮据,不得不亲自纺线织布。他一年能回一次老家,就算烧了高香。
   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激怒了他的几个儿子,大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二哥在大哥出走两年后,也愤然离家出走。我见大哥、二哥愤然离家出走,肺都要气炸了,徒步跑到省城庙后街。我走进他家门,二话不说,拳头左右开弓,雨点般向二姨太的脸颊、眼睛泻去。顿时二姨太眼前直冒金星,脸肿得像个气球,哭天喊地。我这才解恨回家,家里之所以四分五裂,祸根全是这个狐狸精二姨太造成的。我料想捅这么大的篓子,父亲不会轻饶我,就跑到外婆家避难。父亲回王家寨没有找到我,只好回豳州去了。
   二哥从王家寨一路讨饭,徒步走到了陪都重庆。有次,他两天未吃一点东西,饥肠辘辘,走在北风呼啸的荒郊野外,冻得直打哆嗦。实在饿得撑不住了,便圪蹴在地里偷偷地用手刨了几个胡萝卜,连洗都没洗,狼吞虎咽地往下咽。到重庆后,二哥没有任何手续,就诈称自己是从山西平遥县敌占区跑过来的,因而没费多大周折报名参加了黄埔军校入学考试,并以优异成绩顺利通过了文化课考试。因体检不合格,他最终没有被录取。后来他和许多青年学生一样,响应蒋委员长“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毅然参军,成为了中国远征军的一员。
   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哥一干人被美国军机从重庆空运到了印度的兰姆珈,分配在了新一军三十八师。二哥说他在重庆时,曾听说过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刘湘的逸闻趣事。刘湘自称是刘备的后代,长期割据四川,蒋介石对其十分嫉恨,就暗地里拉拢邓锡侯,任命刘湘为南京卫戍区司令,诱骗他去了南京。当时日军在南京雨花台集结重兵围困刘湘,刘不战自败。刘湘悄悄吃了蒙汗药,假装死去,让部下赶快带着他的棺椁返回四川,以便固本复原。可蒋介石哪能轻易放虎归山,他要为“抗日英雄”刘湘举行国葬,刘的棺椁走到哪里,就在哪里举行隆重的祭奠。等棺椁运回成都时,刘湘早已一命呜呼。因刘湘自称自己是刘备的后代,因而蒋介石把他葬在了成都南郊公园的武侯祠旁边,距刘备的惠陵一步之遥。刘湘死后,他七岁的孩子继承了刘湘的军衔,穿着国民党上将的宽大军服,众随从前簇后拥,经常在成都的大街小巷招摇过市,俨然一副国民党将军的派头。
   在印度兰姆珈,二哥在美国教官的训练下,学会了步枪﹑冲锋枪的使用和射击,还学会了山地和丛林作战战术。二哥从小就酷爱文史,成为新一军《精忠报》的文坛骁将,写了大量文章,其中有很多稿件被《大公报》《申报》采用。后来,二哥成为了新一军《精忠报》的战地记者,拍摄了许多惊心动魄战争场面的历史照片,其中有孙立人率军过野人山,冒着枪林弹雨,指挥军队强渡太平江的场面,这些珍贵的历史照片成为一段抗战史的“活化石”。一九四三年十月,在史迪威和孙立人指挥下,二哥随同新三十八师,向缅北的日军展开了反攻。新三十八师更是成为开路先锋,自雷多向新背洋和密支那方向发动进攻。中国远征军健儿如猛虎下山,所向披靡,打得日本兵哭爹喊娘,直抵缅北重镇密支那城下。后来孙立人升任新一军军长,新三十八师师长由李鸿(湖南人)继任。在史迪威的指挥下,中美联军攻占密支那机场。孙立人命新一军新三十师师长胡素,率军向密支那城发动总攻,经过激烈的巷战,付出了数千人的生命代价,终于在一九四四年八月攻克缅北重镇密支那。勇士们的尸体厚厚一层,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惨不忍睹。二哥后来回忆说,当时平均每公尺敌我双方的尸体就有一墙那么高,尸体横七竖八摆放,腥臭味在十几里之外都可以闻到。攻占密支那后,中国远征军迅速夺占八莫,至此被日军吹嘘为固若金汤的缅北立体防线,在中国远征军强大的攻势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一九四五年一月,中国远征军与滇西入缅的友军会师于芒友。史迪威将军并不像有些人说的是个无能之辈,他和孙立人一样,很有军事指挥才能。有一次,二哥和战友们正在战壕里警戒,一个高个的黄头发美国佬,头戴钢盔,慢慢走了进来,用极其生硬的汉语说:“我就是史迪威,中印缅战区参谋长。”他用望远镜注视着前方的日军,咬牙切齿地说:“看我怎样收拾你们(指日本鬼子)”。原来,史迪威是为近距离观察日军前沿阵地的地形而来的。
   一九四五年一月,当新一军沿滇缅公路从缅甸返回云南时,受到了各界群众的热烈欢迎。在踏进祖国土地的时候,二哥忍不住泪流满面。许多同学朋友,永远长眠在缅北的土地上。新一军在缅作战拿下孟拱时,曾在日军阵地后方竹林里俘获了十三头大象,日军利用这群象用来运送物资及拖拉大炮。返回祖国时,由七头大象组成的象队也被带回了祖国。抗战胜利后,二哥复员回家,帮着母亲料理家务。
  
   四
   大哥离家出走,杳无音讯,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父亲在解放军进攻豳州的战斗中失踪了,不知是战死了,还是被解放军俘虏了,或是随国民党军队跑到台湾去了。省城庙后街的深宅大院,被人民政府当作敌伪财产没收了,二姨太也下落不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九五零年一月二十七日,家里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中南军区的信,牛皮纸信封上收信人写着家中所有成员的名字。二哥用颤抖的手打开一看,大哥所有的疑团烟消云散。大哥并没有死,在一九三七年五月,和朋友符浩一起北上延安,进入抗日军政大学学习,不久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毕业后,组织分配他参加延长、定边等县的地方工作达三年之久。一九三九年九月,大哥奉命跨越黄河,随同八路军一一五师教导二旅,辗转于晋西北一带参加游击战争。一九四零年至一九四一年,山东一带惨遭日伪军扫荡。这时,大哥以连指挥员的身份,和战士们同甘共苦。一次,在弹尽粮绝的紧急关头,他置于个人安危于不顾,身先士卒,指挥作战,终于使战斗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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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叛逆者》为题,讲述了国民党政府高官的儿子王北毅然放弃了地主家庭优渥的物质生活,与亲生父亲背道而驰,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他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最后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他的生命历程是短暂的,也是精彩的,他用自己的故事告诉世人: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出生在怎样的家庭,但是我们完全有能力可以选择自己将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而身为后辈的我们更应该时刻牢记今天的和平,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无数革命先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和我们的后辈应该永远感谢他们!推荐阅读。【编辑:上官欢儿】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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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7-01-08 15:51:41
  问好王立刚,感谢支持短篇栏目,期待更多精彩,祝创作愉快!
上官欢儿
2 楼        文友:宏声        2017-02-08 05:45:42
  这个祝福虽然是较晚的新年祝福,祝福我喜爱的文章作者,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秀丽江山我们聚,在江山文学大道上相识留下友谊,友谊万岁!遥握!
3 楼        文友:老土        2017-02-09 09:35:58
  拜读学习!玉盘高悬夜空中,花团锦簇爆竹舞,彩灯万盏伴月明,上元佳节亲朋聚。小小汤圆情谊深,代我把祝福送给你,祝你汤圆圆又圆,祝你的汤圆甜又甜,祝你的家庭美满乐团圆,元宵佳节快乐!
老土祝您写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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