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冬时分，晚上八点，夜幕四合。医院，过道，长凳。“刚，小刚该上高中了吧，冬天冷，我织了件毛衣。”
　　 “妈，我这儿忙，今年有工程没结账。”嘟嘟嘟，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娟，最近过得怎样？”
　　 “妈我这正准备晋升科长的材料，有事吗？”
　　 “哦，没，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叹息沉默中匆匆挂断电话，如一棵干枯的老树，拖着杂乱凋零的枝桠，走向医院的一角。急促而不均匀的喘气声，五脏六腑如海浪剧烈翻滚，胸随着咳嗽声上下起伏，泪水流过红红的鼻间，绛紫的嘴唇，一直流到了心里。颤颤巍巍，踉踉跄跄走进病房。
　　 “婆婆，你又乱跑了，该输液吃药了。”老人伸手，大大小小的针眼赫然立于眼前。
　　 “我身体好着呢，我没病。”咳嗽声剧烈而不间断，护士端起了茶杯，老人抓了一把药丸塞进嘴里。桌子上放满了红红绿绿的药瓶。
　　
　　 二
　　 仲冬时节，夜晚十点。霓虹灯闪烁，城市的夜妖艳而迷人。如浓妆艳抹的舞女，一颦一笑顾盼神飞，让人心襟荡漾。三兄妹定下了位于市中心的一间茶楼包间。进门，古筝声婉转柔媚如山间之清风，天上之疏月。四壁三方上挂一对联，笔力遒劲颇有风骨。上联：“少时但得父母乐，下联老来自有子孙贤。”横批：“颐养天年。”
　　 “哥，你是老大，这赡养的责任就该你担。”
　　 “老幺，妈供你上大学，开销最大。”
　　 “我这刚成家，房贷，车贷哪一样不花钱？”
　　 “姐，你刚升了科长，姐夫又做灯生意，经济最宽裕。”
　　 “你们不知道我的难处，我是泪往肚里流。加班成了家常便饭，屋里外头哪一样不伤神费心。”你一言我一语，天气极寒，茶的雾气与人呼出的气融为一体。
　　
　　 三
　　 隆冬时分，凌晨三点，夜黑，如浓墨泼散于夜空，如鬼魅在街市飘荡。风扯着嗓子拼尽全力嘶吼，仿佛要吞没这清冷的夜。寂寞大街，两三行人，屋内灯火昏暗，发出吱哑的声音。细如游丝的电灯线在风中左右摇晃。家徒四壁，一桌，一椅，一床，一人。床边一人，瘫坐床头，薄凉的被子冰得刺骨，老人捂紧被子包裹整个身体，却还如置身冰天雪地。气息声越来越微弱，一周不曾梳洗，早已蓬头垢面，双眼深陷，面如槁木，青筋凸现，嘴角抽搐。背如弯弓，形如纸片。屋内只剩下影子和自己做伴。
　　 “都把我忘了，你们在哪儿”两行清泪流淌在贫瘠的土地上。清晨，雨停，风骤，一人，一藤椅，头后仰，双眼紧闭，手自然下垂，脸上泪痕点点，手攥一张全家福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