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我和母亲过年(散文)
两个哥哥都成家单过,父亲病逝,姐姐出嫁,家里只剩下母亲。腊月二十二学校放了寒假,我回到了冷清的家。母亲见我回来,很高兴,和我安排着日子:二十三,磨糯米做斋粑祭灶神;二十四,杀肥猪卖肉;二十五,磨黄豆打豆腐;二十六,做猪血粑;二十七,干鱼塘卖鱼;二十八,舂糍粑;二十九,蒸甜酒;三十,杀鸡做雪花肉丸扯萝卜砍枫树贴春过大年。母亲说:“三十夜四十条路,幸亏还有你在我身边。”
等我从水磨房磨好糯米粉回来,母亲已在木盆里清洗着平时摘来晾在柴禾上的管竹叶。吃完早饭,母亲把米粉倒进小木盆里,加热水搅拌,再用力揉;我就把洗好的管竹叶子去头掐尾,剪得整整齐齐。等母亲把米粉揉熟揉软揉成长条形,一段段地摘下时,我就把这一段段的米粉粑放在手心里团成圆圆的,然后放在雕花的斋粑印里用力按,母亲说:“上印了。”我把斋粑印翻过来在灶上轻轻一敲,花纹清晰的粉嫩的斋粑就掉在团箕里,用剪好的管竹叶包了,放蒸锅上一蒸,美味就弥漫了屋子。
第一锅祭灶神,第二锅祭先人,第三锅才可以吃。母亲说:“这样的斋粑你爹能吃完十几个。”说着就用沾满米粉的手擦起了眼泪,我也忙从洗脸架上取下毛巾擦了把脸。下午,母亲把斋粑装满三大碗,要我给大哥、二哥、邻居送去。
二十四日清早,母亲烧了一大锅开水,舅舅从家里扛来了澡桶,大哥背着父亲留给他的杀猪工具来了,二哥从栏里赶出了大肥猪,瞅准机会,三个大男人把猪架上了杀猪凳,母亲忙端来了接血的大木盆。大哥一手揪住猪耳朵,一手把锋利的大刀插入了猪脖子,猪一挣扎,血喷满地。母亲边用草木灰覆地边说:“唉,可惜了,你爹杀猪点点血都流进木盆的。”
舅舅忙说:“杀个满堂红,明年还有财发。”
吃完早饭,母亲说:“猪肉留一半过年、送亲友,另一半卖了买谷种化肥农药。”
我和大哥用三轮车驮着半边猪肉,来到街上。过年了,每天都像赶集一样人山人海,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摆放三轮车的地方开始了买卖。乡里的大妈大嫂们真是精刁,挑肥拣瘦,大哥太憨直,都依着他们,卖到最后,剩下些筋筋皮皮,我归拢一称,还有七斤多,我们一直等到人都快散了,只好回去。
母亲说:“还是你爹人缘好,手法快,一天卖一个猪都卖得精光。”说得我和大哥脸上讪讪的。
磨豆腐,做血粑,舂糍粑,蒸甜酒,一天天忙下来,就到了年三十这一天,和母亲一起把鸡收拾干净,我就开始用面粉熬糊糊,准备贴春联。
母亲说:“你爹都没了,还贴它干什么。”
我心一颤,手一抖,眼泪就簌簌地流下来,但我无法舍弃贴春联带给我的温暖。
过年了,父亲主管家里采买祭祀等大事,我是老满,只能做些打杂凑热闹的小事。从我记事起,每年的春联都是我和父亲贴的。起初,对联贴好后,父亲读给我听;后来,父亲要我读给他听。有一次,父亲考我哪是上联哪是下联,当我吟读完后选对了,父亲抚摸着我的头,欣喜地说,还是要读书呢,就按我闺女说的贴……
在泪光中,在熬面粉糊糊的热气中,我笑着对母亲说:“爹喜欢贴春联呢。”
红红的春联一贴上,陈旧空荡的木屋就显出些喜庆。母亲忙着做雪花肉丸,我去菜园里扯了萝卜,去山上砍了枫树。
天还没暗下来,村里的孩子们按捺不住了,稀稀拉拉响起了单个单个的鞭炮声。
母亲说:“你爹是个急性子,又爱热闹。年年我们家吃年夜饭的鞭炮放得最早,叫得最久。唉,爱放炮的人走了。”
妈妈扯着围裙擦擦眼,说:“开始煮年礼吧。”
我把劈好的干柴一块块放进大灶膛,生起了旺旺的火。母亲先把洗好的整块腊肉放进锅里,再放进收拾妥当的整只鸡,再放进几个白白的水萝卜,最后放水将东西淹没就盖上锅盖煮。母亲把我砍回来的小枫树整理好,用稻草缠了,要我放进灶膛烧了,并说:“风吹草长啊,菩萨保佑我家明年养几个大肥猪。”原来锅里的白胖萝卜就代表肥猪。
母亲去准备敬菩萨的蜡烛纸香了,我坐在灶膛前闲闲的添柴烤火煮年礼,在噼里啪啦的火光里,我想起了和父亲的最后一个除夕:
胃癌已把父亲折磨得不成人形,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疼痛,连最难弄到的宝贵的杜冷丁也只能止一两个小时的痛了。
过年了,亲戚朋友都回去了,母亲在厨房里忙活,我和姐姐陪着父亲,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父亲痛得厉害,但一声都没哼,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叫姐姐扶他起来靠在床上,脸上的汗珠直往下滴。
我要哭了,父亲忙说:“满崽莫哭,今夜是过年,过年要高兴。来,我给你们剥橘子吃。”
我忙拿了个橘子给父亲,父亲抖索着双手剥着,剥好了分给我和姐,看我俩吃了,嘴角笑着艰难地躺了下去……
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咸的,我忙趁弯腰添柴时用衣袖擦了,怕母亲看到。
母亲揭开锅盖,用筷子去试,腊肉、鸡和萝卜都能插进筷子了,就用木盆把东西都盛好,端到堂屋的桌子上开始祭祖。母亲边烧纸边念念有词,我站在旁边打躬作揖。
每年过年我都跟随父母兄姐祭祖,但我纯粹只是跟着,心里什么都没想,而这次,我虔诚而清楚地求着父亲:请您护佑留在老屋陪您的孤寂多病的母亲吧。
撤去祭礼,母亲开始切腊肉,切鸡,切萝卜,准备来年的第一餐饭。我坐在厅屋的桌边,慢慢地喝着水酒,闲闲地看着母亲操持。
远远近近开始燃放鞭炮,整个山村沉浸在过年的喜庆里。
等母亲拾掇清爽,我倒来满满一盆热水,开始和母亲洗脸洗脚,洗涤干净一切旧渍,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里,在闪闪烁烁的烟花中,我和母亲睡了,等待新年的到来。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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