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族】泣血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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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楼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西街,是城里最豪华最气派的酒楼。据说老板是皇室的一位外戚,牌匾上‘醉花楼’三个镏金大字还是当今圣上亲笔所书,因此平日里迎来送往的都是些达官显贵或是富贾名流,生意红火,门庭若市。
柳言下了轿,只见酒楼门前已经停了数十顶官轿,怪不得早朝刚散,一些官员们便一溜烟似的不见了踪影,果真都是奔这醉花楼来了。他本无心凑这份热闹,只是听吏部的陈大人说今日醉花楼举办的花魁竞选中有一位叫‘傲雪’的女子,他倒不是想猎艳渔色,只是傲雪这两个字象是一块胎记深深的印在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一旦提起,便触痛了回忆,满脑子装的都是同一个倩影,冰肌玉骨,杏眼桃腮,喜时如春风拂面,悲时若梨花带雨。会是她吗?不,不可能。他的傲雪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且她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又怎会沦落风尘呢?不,一定不是她,只是恰巧同名罢了。心里虽不停的否认着,却还是抗拒不了‘傲雪’这两个字的磁力,于是他来了,或许他压根就没相信过傲雪已经离开他了?又或许老天会在今日给他一个惊喜?
此次花魁竞选由醉花楼的老板亲自主持,评判有两位,一位是官居二品的礼部侍郎刘大人,另一位是京城最大的银号‘永泰’钱庄的张老板,两者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醉花楼的背景由此可见一斑。参选者是由京城八大妓院各自推选的佼佼者,个个妖娆妩媚,天香国色,仅凭容貌实在难分伯仲,所以竞选规定必须是色艺俱佳者方能夺魁。参选者按照各自抓阄所得的序号依次上场献艺,评判根据各人的表现当场举牌,牌子分‘中’,‘上’,‘上上’三等,谁若得到两个‘上上’,那么花魁非她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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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楼里人声鼎沸,只有柳言一言不发的呆坐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潮澎湃。报幕的每报一次出场姑娘的芳名他都会紧张一次,反反复复的紧张了七次,前额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却始终没有听到‘傲雪’的名字,他有些着急,又有些期盼,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搅得他心乱如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味呛得喉咙涩涩的疼。他有些后悔了,也许他不该来,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他这不是在自寻烦恼吗?又斟了一杯握在手中,酒未必能浇愁,却能在此刻掩饰他内心的慌乱。
有请第八号,来自‘栖霞阁’的傲雪姑娘。报幕的小厮声音不大,可对柳言来说却似惊雷贯耳,他的手失控般乱颤起来,杯中的酒尽数泼到桌上再溅到衣襟上,他顾不上揩拭,只睁圆了两眼紧紧的瞪着前台。
是她!真的是她!一袭湖藕色的曳地长裙裹着那婀娜曼妙的身姿,莲步轻移,衣袂翩翩,仿若凌波仙子踏云而来。酒楼里顿时象炸开了锅,嘘声一片。
柳言只觉得一股热潮从体内汹涌而上直达脑门,忽的的站了起来,酒杯从手中跌落,摔个粉碎。
“柳贤弟,别激动,坐下来慢慢看,别挡着后面的人。”陈大人扯着他的衣袖适时的提醒着。
“喔,陈兄,小弟一时失态,让你见笑了。”柳言窘迫的坐回原处。
“哪里,哪里,柳贤弟言重了,愚兄第一次见到傲雪姑娘也似你这般惊为天人,隔三差五的往栖霞阁去,只为一睹芳容,见着了顿觉神清气爽,若见不着便跟霜打了似的提不起精神。哈哈。”陈大人虽是和他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傲雪,生怕一眨眼就会错过一个美丽的表情。
柳言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然而象陈大人这样的癞蛤蟆大有人在,他们都鼓着一双蛤蟆眼盯着台上的那只天鹅,异想天开的巴望着得到天鹅的垂青。
“傲雪!傲雪!”他们疯狂的喊着她的名字,这让他更加愤怒,傲雪是他的,是他柳言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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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来了!虽然坐的位置不怎么显眼,可她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终于等到他了,她之所以沦落风尘就是为了今天,她要狠狠的报复他。看到他那一脸浓得化不开的醋意,她笑了,等着吧,柳言,好戏才刚刚开始。
她对台下盈盈一福,娇声说道:各位爷,先前的姐妹们能歌善舞,傲雪自愧不如,可是既然上了台,就不能扫了爷的雅兴,小女子自幼喜爱丹青,今日就斗胆在各位爷的门前弄一回斧吧。
小厮立刻搬来方桌铺好宣纸递上笔墨,傲雪摆手不接。众人不解,皆一脸困惑的看着她。但见她嫣然一笑,轻唤一声“小兰”,一个小丫头走上台来,递给她一个锦盒。她从锦盒里拿出一支笔状物什,埋头描画起来。
哇,她居然用眉笔作画,真是稀奇啊!前排眼尖的看客忍不住惊叹。
过了片刻,她放下眉笔,将右手食指噙在嘴里,眉尖微蹙,然后用食指在纸上反复比划,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终于抬起头说画好了。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将画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副红梅报春图,枯瘠颓废的梅枝,生机盎然的花朵,一枯一荣的鲜明对比使得整幅画更加生动更有活力。色彩调配就更是精妙不已,且不说枝干着色自然接近本色,单是那些花朵的红就红得耀眼红得惊心。细看来,花瓣上竟有深浅不一的指纹,原来这些花朵竟是傲雪咬破手指用血染红的。眉笔作画,鲜血染色,果真是个独特的奇女子。满座哗然,喝彩声络绎不绝。两个评判更是毫不犹豫的举起了‘上上’牌。
傲雪笑了,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需要‘花魁’这个名号,这对她的计划大有帮助,她又飞快的瞟了一眼台下那个呆若木鸡的男子,暗暗说道,等着吧,柳言,你之前加于我的痛苦我必成倍还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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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言心急火燎的追出门去,正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为傲雪掀开轿帘。
“傲雪!”他大声喊。
可她头也不回的上了轿。
“傲雪!”他急忙跑了过去。
轿中的人还是一言不发。
“柳言兄,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莫非你刚才也在这醉花楼里看热闹?”轿旁的男子转过身来,满脸惊讶。
“原来是钱兄,久违。”柳言这才发现对方竟是和他同进三甲的钱必达。
“柳兄,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就由小弟作东,在这醉花楼里喝个一醉方休。”
“钱兄,你我是同科进士,又同入三甲,确实有些缘分,小弟本当和你开怀畅饮,怎奈我今日恰巧有事,恕难奉陪。改日由我作东,与你喝个痛快。”柳言一门心思都在傲雪身上,哪里还有闲心喝酒。
“柳兄,你我自琼林宴后一别也有半年了,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你却说出这等扫兴的话,你有何事?莫不是嫂夫人催你回去帮她画眉涂胭脂不成?哈哈。”
“不,不是,我真的有事,改日吧,改日一定补上今日的遗憾。”
“起轿吧,稳着点,别颠着傲雪姑娘。”钱必达一边吩咐轿夫一边把柳言往醉花楼里推。
柳言频频回头,他多么希望傲雪能从轿子里出来甜甜的唤一声‘柳郎’,可是轿子却渐行渐远。他不明白她为何不理他,难道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不,绝不可能。除非她根本不是傲雪。可是那一颦一笑,举手抬足分明就是让他魂牵梦萦的傲雪啊。可她为何要躲在轿子里避而不见呢?是因为他娶了别人吗?如果真是这样,也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呀。若不是钱必达碍着,他一定要追上去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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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雪,柳公子又来了,你就见见她吧,看他那样子满可怜的。”老鸨推门而入。
“妈妈,你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他走吧。”傲雪头也不抬,继续抚琴。
“傲雪呀,不是妈妈罗嗦,做咱们这一行的,上门都是客,哪有敞开大门不做生意反倒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啊。趁着青春貌美,多弄些银子做棺材本,千万别由着自己的性子得罪了客人断了财路,否则到了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你就是跪着求人,人家也未必肯看你一眼。”老鸨以过来人的口吻苦口婆心的劝道。
傲雪知道老鸨说这番话的目的一半是为她着想,另一半却是为她自己,她还指望着她这棵摇钱树多为她摇些银子呢。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是她现在还不想见柳言,因为时候未到!
“多谢妈妈教诲,傲雪一定铭记在心,只是今日我已约了钱公子,只能改日再会柳公子了。”
柳言坐立不安的望着楼上,这是他第四次来栖霞阁,前几次都没见着傲雪,老鸨不是说她出去了就是预约了,总有这样那样的借口,今日轮也该轮到他了吧。自从那日在醉花楼见过她后,他茶饭不思,夜不安寝,一心盼着早日和她见面诉说这半年来的相思之苦。可她好象在和他捉迷藏,是在故意躲他吗?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其中一定有误会。可是她不见他怎么能把误会澄清呢?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她听,可她一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再这么下去他非得憋死不可。
“柳公子,让你久等了。不巧得很,傲雪姑娘已经约了客人,只能改日再陪你,真是不好意思。”老鸨满脸堆笑的下楼来。
“又要改日?究竟要改到何日?你这栖霞阁还做不做生意?她约了谁?我今天还就守在这里不走了,我倒要看看别人的银子和我的银子究竟有何不同!”柳言连日来的郁闷终于爆发了,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盘‘哐啷’作响。
“我道是谁一大早的就这么上火?原来是柳兄啊。王妈妈,你究竟怎么惹着柳公子了,气得他拍桌瞪眼的,还不赶紧倒杯茶给柳公子消消气。”钱必达摇着折扇满面春风的从门外进来。
“钱兄来得正好,你来评评这个理,我都来了四次了,这老鸨硬是不让我见傲雪姑娘。莫非我的银子就不是银子?真是气死人了。”
“哎哟,柳公子可冤枉死我老婆子了,不是我不让你见,是傲雪姑娘不想见你,我有什么法子呀。钱公子快帮着劝劝,若是气坏了柳公子,老婆子我可是要折寿的哟!”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柳兄莫气,傲雪约的人是我,既然柳兄急着要见她,那么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这‘花魁帖’让给柳兄吧。”钱必达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一张溢着清香的精致小帖。
钱必达如此大方客气倒让柳言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本欲推辞,又实在不甘心放弃见傲雪的机会,赶紧接过小帖连声道谢。刚要上楼,却见傲雪站在楼上冷冰冰的看着他。
“柳公子止步。我从不接待不速之客,公子虽有‘花魁帖’却非傲雪亲自所赠。钱公子既然将帖子随意送人,可见这帖子在你们眼里只是废纸一张,那么就请柳公子替我扔了它。妈妈,我身体不适,劳你替我谢客。”人冷,声音更冷,象是一阵彻骨的寒风刮过柳言的心。这还是从前那个温柔乖巧的傲雪吗?怎么变得如此尖酸刻薄?正要上前问个清楚,她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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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船缓缓的开动了,傲雪心里有些忐忑,刘大人一大早就派人来栖霞阁接她游湖,她来了,他却迟迟未见,葫芦里究竟卖的啥药啊?
阳光在湖面上跳跃,徐风轻送,波光粼粼,两岸的青山连绵不绝,时有薄薄的白雾升起,飘逸灵秀,如此美景使得傲雪情不自禁的吟道:“波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
“若将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朗朗接道。
“柳言?怎么是你?刘大人呢?噢,我明白了,你借刘大人之名骗我上船,好卑鄙啊。”傲雪起身要走。
“傲雪,能不能坐下来好好听我说会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的交流了。你知道这半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无时不刻都在惦记着你,想念着你,还有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
“够了,柳言,别在我面前演戏了,当初就是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舍弃双亲随你千里迢迢私奔到这举目无亲的京城,放着养尊处优的好日子不过,偏要跟你过粗茶淡饭的苦日子,本以为你会好好对我,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再也不要相信你的鬼话。”傲雪捂着耳朵,背转身子不看他。
“傲雪,傲雪……”柳言温柔的环住傲雪的腰,用下颔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发丝,低声的呢喃着她的名字。
傲雪觉得身体里象是涌过一股激流,心突然跳得好快,那一秒,她竟希望时间能够停住。可她立刻就清醒了,猛的推开他,扬手掴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向船头跑去。
“傲雪,你到底怎么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你这么恨我?”柳言赶紧跟过去。
“别装了,你自己做过些什么会不知道?船夫,船夫呢?快把船开到岸边去,我要下船!”傲雪大声喊着。
“别喊了,这船上就只有我们俩。傲雪,求你把话说明白,我到底对你做过什么竟让你这般恨我?”柳言痛苦极了。
“噢,我明白了,你把我骗到这船上来无非是想把我推下水去让我再死一次。柳言啊柳言,你好歹毒啊!”傲雪气得咬牙切齿。
“傲雪,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我怎么会推你下水呢?半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派人去小院接你,派去的人却说小院起火了,你葬身火海,我---”
“小院是起火了,可惜我命大,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呀?不过今天你不会再失望了,既然你这么想我死,我就成全你,我梅傲雪命运不济,遇人不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可是柳言,你听着,我死后一定变做厉鬼向你索命!”傲雪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她爱恨交加的男子,纵身往湖心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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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雪!”柳言紧紧的抱住她,好怕一松手她就会永远的离开他,半年前已经把她弄丢了一次,绝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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