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黄时，2001年暑假我带着孩子去看我的母亲.
　　 暑假期间，秋收到了紧要关头，妹妹全家人到地里大会战，留下孩子给母亲看着，我的孩子到来时，孩子们也算大汇聚，高兴地蹦啊跳啊！
　　 我的孩子闹着要吃煮玉米，母亲弯着腰一只手按在胸口忙乎着，一个小砂锅煮进去刚从地里掰出来的小玉米，那玉米棒，饱满的颗粒个个放出金黄的光，未进锅就有一股清香味。等到下锅不一会，玉米的甜味飘出来，满屋子缭绕，所有的孩子等不及，急急火火地要早下手，我们哄她，煮不熟玉米，里边的虫子会爬出来，孩子们不闹了，自动排成一小队静静地等着，眼里放出贪吃的光。
　　 不一会儿，一个个金黄的、雪白的玉米棒，冒着热气被筷子夹出来，晾在一边开始分发。孩子们去一边啃吃玉米去了。
　　 短暂的休息，母亲的手依旧按在胸口，“妈，你不舒服？”
　　 妈妈皱着眉，说：“老毛病，烟戒了，但是肺心病有了。”
　　 “不是气管炎吗？肺气肿，怎会是肺心病？”
　　 “咳嗽带痰，是小事，主要是心慌……村里医生说变成肺心病了。”
　　 “到柳林去，好好看一看。”
　　 “忙着呢……咳咳……过了收秋。”母亲咳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成。
　　 “有长效青霉素的话再买点捎回来就行，这么远，去了会累害你们的。”
　　 “长效青霉素？”
　　 唉！母亲去过柳林，隔壁的小刘就是医生，他给母亲开的药，是一种能解救肺气肿，却又说不定能得脑血管类似堵塞的病，看着她整夜咳得睡不着的样，医生建议少开这种药，解决眼下胸闷出不上气来的症状，完了打长效青霉素，一月一支。她走的时候，我买了两大包鸡腿，两大盒长效青霉素，满以为能用很长时间，这次过来竟然没带……真是该死！
　　 四月上，我的老父没了，这么个深宫大院（榆次那地方住的院子分前后院，前院牲口棚，石磨，堆放柴草；再进一个小院门是后院，正屋，东西厢房，住人，都是这个格局。）只有母亲一人，院灯昏呼呼地，只能照门前一个圆圈，母亲住的地方，是买的旧院，厢房坍塌，小院门洞都没门框了，前院后院，都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一棵大枣树在黑暗中仿佛直通天，树杈上有一颗大灯笼，那是前一年我见老父用白纸糊灯笼，多不吉利！（母亲解释，其实是最薄的黄纸糊成的，被太阳晒成了白色）
　　 我很是不以为然，说：“呀！我家的前面是乡政府，人家一年换一回红灯笼，扔了的好多好多，我给你们带回两个吧，赶到暑假，我真的给他们带回红灯笼，本来应该挂到大门上，怎挂到枣树上，而且剩下了一颗？”
　　 母亲说：“隔壁人家不地道，挂在门上会偷走的，这不，灯笼挂在院里的枣树上，依旧被偷走了一颗……”
　　 哦，我看清了，枣树太大，杆子在院里，枝子全散到人家那边了，站在院墙上就搞定了。这家人太坏了，偷一个孤独老妈子的东西，有良心吗？
　　 我安慰母亲，“下一回赶过年我再带好多灯笼给你，让他们累得偷不完。”母亲被我说笑了，但只一刹那，忧愁又袭上母亲的脸面。
　　 她自言自语：“唉，大年三十灯笼被偷走，是预兆啊！”我真不懂母亲所说的预兆是什么，这事让母亲一直愁苦不堪。脸布满阴云，我回来了依然没散尽。
　　 晚间，孩子们睡了，收秋如战斗的妹妹一家吃过饭也回去了。我陪母亲坐在院子那昏黄的灯下闲聊。忽然一只壁虎窜过来，母亲立刻变脸，她拿着扫帚乱扑打，嘴里不知念些什么，上下左右的扑打了多少次，终于那只给母亲带来看似不祥的东西弄死了。可母亲恨恨不已。忧愁越发的重了，
　　 这一夜我想了很多，按理说，那只壁虎是过来吃蚊子的，谁家墙壁上没有个壁虎，为什么母亲会大变脸色？
　　 一个假期我陪着母亲过完了，孩子要开学，我也要上班，今年后半年是高三拼命的学期，我极想让母亲跟我去柳林，一来看看病，顺便带回灯笼和长效青霉素，二来这深宫大院，一个七十岁老太太一个人住实在太寂寞，可是母亲摇头不去。因为我的弟弟还没结婚，我给弟弟准备的婚娶衣物被褥，还有粮食之类她得守着，不然会被过门那家人偷光。我只好依着她，说定赶到中秋节放假的时候再来看她。
　　 班车来了，我和我的女儿坐了上去，母亲去送我，她站在秋风中，手依然按着胸口，另一只手拿头巾遮着口鼻，我们隔着窗玻璃说着说不完的话，车子徐徐动着，母亲步步撵着。
　　 忽然，母亲像想起了什么，大喊：“鸡蛋，我给孩子煮的鸡蛋拿上了没有？”母亲大有叫汽车停下来，等一会儿她去拿鸡蛋的意思，可是司机没听她的，或者是司机没听见她的要求，车子开快了，母亲追着车子跑了一截，双手大扬，全然不顾头巾的滑落，以及胸闷常有的姿势。
　　 汽车终于拐了弯，看不见她那瘦小的身影，我哭了。鸡蛋是我有意不想带的，母亲喂两只母鸡，无论是弟弟，还是我，一说要回去，就把鸡蛋攒在瓦罐里，有的都放黄汤了，她都不舍得吃一个，这次大概煮了十来个，我决意不带它，路上什么东西都有，我的孩子要什么不可以呢，就把鸡蛋留给母亲吧。
　　 事情还真是怪！
　　 回到家，我梦见我坐在一个炕上做纸活，这样的情景让我追思到真实的四月间，父亲没了，为了省钱，我在那里——就是榆次母亲的炕上，用高粱秸秆扎“洗衣机”“电饭煤气灶”大衣柜“电视机”“麻将桌”的架子，然后妹妹和弟弟负责糊纸........
　　 这一次的梦中我又重现在那个忙绿的场合下，醒来我的心慌的厉害，仔细回想那个梦，觉的那个炕就是母亲的炕，那个炕现今只有母亲在，纸活不是做给母亲,做给谁？我越想越心慌，连忙给母亲打长途电话。
　　 她在的大队有电话，我等了好一会才等到母亲，电话里母亲说“她好好的”，可我的梦向来十分灵验，觉得这事不可轻视，告知了弟弟，弟弟不信神，他笑我老封建。妹妹就和母亲住一个村，我又安顿妹妹不要只顾收秋，好好照顾母亲啊，我的梦非常奇怪，母亲是不是……妹妹很惊讶我的神经质，她说：“没事，你一个梦能说明什么？”
　　 开学不到半个月，刚刚铺开了高三的复习，紧张的复习进入了绷紧神经的阶段。
　　 可是我的梦实现了它的预见性，母亲和她的朋友聊完送人出门，互相招手再约聚会时，母亲跌在一个浅浅的土窝里，居然不省人事！
　　 村里医生做了最紧急的救人法，在脚心穴位扎针，仍然扎不醒我的母亲，弟弟妹妹在电话里大哭，我扔下高三班跑过来，动用了担架带母亲去县里看病，母亲服用那种药终于得了好多脑血管於块，那些星星点点旳於块堵塞了脑血管，母亲不仅不省人事，而且小便失禁。
　　 乱了两三天后，我得回去打理高三班的代课，和校方请假等等，不过，没等我的这一切完事，催急的电话又过来了，弟弟大喊：“大姐，快过来！再晚一步，就见不上母亲了。”
　　 那时柳林到榆次要到太原倒车，再快的速度没有晚班车，总之我赶到时，母亲已经入殓了，我哭得昏天黑地，觉得鼻腔和大脑门成了空洞，母亲，竟然没有过完这个秋黄之节，我至今解不开她扑打壁虎的迷，为什么母亲打死了壁虎，仍然走上黄泉之路，与世长辞？
　　 我的梦又一次应验！原来纸活就是给她老人家的，母亲的担忧也同时应验，村里老年人告诉我几千遗留的古经：“大年三十晚间是神圣的时刻，万不能有事，你家一个灯笼被偷走，预示着两个老人，至少要一个人留下来接受孤单……”
　　 我心里恨阎王爷心狠，拘走父亲已应验了灯笼之事，为什么又派壁虎来讨母亲的命，想来那时母亲万般无奈，她那扑打壁虎的狠劲，让我怀疑她当时是和阎王的牛头马面索命鬼搏斗……
　　 我知道，母亲丢不下的是还没结婚的弟弟，可我当时却不能和母亲共同御敌……
　　 可怜的母亲，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你单身力薄的搏斗强啊。
　　 秋未尽，母亲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让我觉得好多事迷迷糊糊，不能以人的意志所左右，倒是一些朴溯迷离的事营运着命运……这些事情虽然特别迷信，可我走不出诸多应验的晕圈。
　　 2001这一年的秋黄时节，让我遗憾无比！这一年父亲和母亲只隔了两三个月就携手共进天堂，他俩才在70岁的起跑线开始，却不能寿终正寝，把小弟的结婚之事放到我这个大姐的身上。
　　 唉！每逢秋黄时节，我都用厚厚的一塔冥国纸，告慰在天之灵的二老，弟弟结婚了，你们有孙子啦！
　　 16年过去，孙子现在已成1米7的高中生，在天堂的二老，你们一切都安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