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笨拙的马车行驶在泥泞的田野间，忽快忽慢，起起伏伏。
　　 “轰——”伴随着马车的颠覆，车轮突然掉进了一个深坑。
　　 “大人，马车陷在了泥坑里了。”
　　 “那就用力推呀！”没等陈大人说话，他的儿子便大声地叫嚷着，“在军中，倘若不能将马车推出来，误了事，应该会斩头的吧？”
　　 车将军满身是泥，他站在马车跟前，没有回话。这一路走下来，不是山便是水，已经很让他费神了。前后的士卒，已不再行走，他们聚在了马车周围，用着力，试图将马车推出泥坑。
　　 陈大人没有说话，他钻出了车轿，看着满头是汗、混身是泥的车将军，愧疚地说道：“真是辛苦将军了！”
　　 “父亲——”他的儿子责备着陈大人说，“在军中，你也是如此教管士卒的吗？”
　　 陈大人看了看他的儿子，跳下了车。
　　 “啊……”那泥草的芳香，伴随着清凉的花香，侵入了陈大人的鼻息。
　　 见陈大人下了车驾，车将军跟了过来。“属下有一事不明？”
　　 “依大人之官职，回乡省亲，完全可以知会地方县府，让其护卫左右。可为何轻车简从，只让属下带少数人马回来？”
　　 “只是平常的省亲，用不着那样麻烦。我们看看就走。”
　　 陈大人的儿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钻出了马车，他一边吆喝着，一边催促着士卒用力。车将军扫了一眼，继续说道：“听说，大人已经二十年未曾还乡？”
　　 “是的。”
　　 “属下还听说，大人此前在乡间深受乡邻的爱戴？”
　　 “嗯？”陈大人看了一眼车将军，笑了笑说，“看来，你知道我不少的事。”
　　 “是的，大人！”
　　 “你都知道些什么？”
　　 “大人曾与乡里的一位小姐交好，只是小姐父亲一力反对。原本打算私奔的你们，却又因为大人父母病重而终止……”车将军一面说，一面看向陈大人，他生怕因此而触及到陈大人。
　　 “大人随军征战疆场，大小战出过不少谋策，已让属下万分敬佩。而今，又得天子封赐刺吏，守牧一方。能跟随大人，是属下的三生之幸。”
　　 车将军一本正经的样子，很是让陈大人觉得好笑。在这个以武为主的时代，只有勇猛之士才会让人敬重。
　　 “是皇帝陛下看得起我。想我一个文职，在军中，很是被士卒们轻视。得封于刺史，若非皇帝陛下的恩赐，又怎会如此幸运。难道没有让将军笑话？”
　　 “大人说哪里话？”车将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属下跟着大人多年，已是明白大人之力，远在征战的将军之上。其他人我不知道，反正属下是将大人视着恩师一般。”
　　 “果真如此？”陈大人指了指他的儿子，问道。
　　 “公子……”车将军犹豫了片刻，说道，“说句冒犯的话：公子的行为，与大人似乎两样？”
　　 陈大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珍儿一出生，便生活在温柔乡里。虽然骄惯，心却不坏。他自小又受母亲关爱，而我又长年跟随大军左右，完全没有尽到照顾他的责任。如今，他母亲离世之后，又要我好好照顾他，不让他吃苦。”
　　 “那公子以后……”
　　 陈大人笑了笑，说道：“你认为我回家省亲，为何一定要将他拉来吗？我不能让他与王公贵族公子一般骄奢淫逸。”
　　 车将军正要称赞陈大人的用心，却被一阵嘈杂之声打断了车将军的话。他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正要说话，珍公子便大声地问道：“何人阻挡刺史大人车驾？”
　　 远远地，陈大人看到乡邻来到了车马之前，听着他们细微的话。
　　 “小老儿，听说来了大人，便带着乡邻迎接而来，还不知道是刺史大人？”
　　 “正是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驾到，是乡里的荣幸。”
　　 “那你还不找人将车驾抬出来？”公子站在马车上，指挥着，嫣然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是是是，我们这就将大人的车驾推出来。”老人愣了愣，看了看挣扎着的马车，便要乡邻帮忙。
　　 “族长！”陈大人还没等乡邻走近，便抢先来到了马车前。
　　 老人听到有人叫他，便回过头去看陈大人。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没能认出来是谁。
　　 “族长老了，”陈大人笑了笑，说道，“没想到，二十年不见，族长还是那么硬朗。”
　　 “这位大人是？”族长疑惑着问道。
　　 公子大声地训斥着说：“瞎了眼的东西，这便是刺史陈大人。”
　　 “珍儿——”陈大人听后，纠正着说道：“这是家里族长，岂可无理！”
　　 族长并没有生气，他看了看陈大人，犹豫着，想着什么。等他想了半天，便为难地说道：“小老儿乡间，并没有什么刺史大人？”
　　 陈大人用手提示了一下，族长也没能立刻想起来。“小老儿眼拙，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认出来……”这时，他身旁的一位年轻些的人，拉扯着他的衣袂，提醒了一下。
　　 族长脸色一变，立即拜伏着说道：“不知是刺史大人驾到，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族长，”陈大人责怪着说道：“你及族人之长，岂可拜伏于我。”
　　 “大人乃皇帝之臣，拜伏也是应该的。”
　　 陈大人眼看着他的脸色一变，竟笑了起来。他往前扶起族长，族长愧疚地说道：“小老儿眼拙，竟没有认出刺史大人来。”
　　 “一别二十年，族长认不出来，也是应当的。”
　　 族长点头回应着：“刺史大人这边走。”
　　 “老头，这车你不打算让人推了？”
　　 被珍公子一叫，族长立即想起推车的事来，但他仍旧不解地问道：“敢问大人，这位公子是？”
　　 “正是犬子！”
　　 “哦。”族长打量了一下，称赞着说道：“真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只是……”
　　 族长立即警觉自己说错了什么，便改口大声叫道：“公子莫急，小老儿这就帮着将车推出来。”族长说完，便招呼着乡邻帮忙推车。
　　 “族长——”陈大人见了，立即拉着他，说道，“休管车驾，我们先回去，他们自然会将车推出来。
　　 “嗯嗯……”族长不知可否地回应着，却又不住地回望着珍公子。
　　 “左边，左边，看你笨的……”珍公子看也没有看他，依旧在那里吆喝着推车。
　　
　　 二
　　 熟悉的路，熟悉的房舍，对于陈大人是那样的亲切。
　　 嫩绿色的叶儿伸展着她们的身躯，洁白色的小花迎着风招摇着，那一片片秋兰青翠得遮住了倒塌的屋檐，让那阳光格外的耀眼。让人感觉这不是秋天，而是春天。
　　 老茅屋已经倒塌，多年无人居住，已经变得荒废不堪。可陈大人却在四周徘徊了许久。
　　 邻居张奶奶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着乡邻，又看着“陌生”的陈大人，疑惑着。当她得知是陈大人之后，便走向前来，说道：“大人如今衣锦还乡，可还记得老身？”
　　 陈大人微笑着，上前扶着张奶奶，说道：“张妈的大恩，我又怎能忘记，多少次病重，都念想着张妈的照顾。”
　　 “是啊，是啊……”她激动着，看着倒塌的房屋：“房屋许久无人居住，又年久失修，竟在大前年倒塌了。”
　　 “我知道，张妈对我的关爱。”
　　 “是你娘在临终之前，将你托付于我，我又怎么敢背弃自己的诺言呢？只是你爹娘……”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已经泛起了泪花，正用手擦拭着。
　　 族长眼看着煽情，便改说道：“大人，老屋年久失修，已然倒塌。何不上小老儿家中暂住？”
　　 “族长，我这次回家，主要给父母亲大人尽尽孝心。自从父母亲离世之后，我还没有没扫过墓，守过墓。三年不能守，三日还是要守的。”
　　 “大人以国事为重，想大人的父母也会理解的。”
　　 “他们是理解，但我这心里呀，总觉得欠了什么。”
　　 “那大人的意思？”族长听说着，便猜到了几分。
　　 “车将军！”陈大人转过身，叫着车将军说道：“让士卒们修整草屋，要多长时间？”
　　 “禀大人，大约两个时辰。”
　　 “好，等车马赶到，你们就着手整理，到天黑之时，应该也算整理停当了。”
　　 “是的，大人！”
　　 “大人……”族长犹豫着，说道：“大人贵体，果真要住这样的地方吗？”
　　 “父亲大人不住，我去住。”珍公子带着士卒和乡邻们终于推出了马车，赶了来。他的衣服上下，依旧干干净净。“我真不明白，这样的草屋，又潮又冷，怎么能住得下去？”
　　 珍公子的话，让众人不知如何回应。
　　 “族长说哪里话？”陈大人远远地看着珍公子赶来，对族长说道，“不要忘了，我可是如此住了十几年！何况，此前随军出征，又会比这样的条件好到哪里去？珍儿娇气，就先随着他吧，你老别多心就好！”
　　 族长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既如此说，也就听从大人安排。”
　　 族长说完，又得改口说道：“既然大人自有安排，小老儿也不便说什么。只是今晚为大人接风洗尘的饭……”
　　 “既是守孝，就应当是恭恭敬敬，我自当粗茶淡饭。”
　　 “老头儿，你都准备了什么？父亲不便，一切就由我代劳了。”
　　 “大人……”
　　 陈大人看着倒塌的草屋，说道：“你们去吧，我们要忙了。
　　 珍公子听了，立即转身来到族长身旁：“老头，带路吧。”
　　 “哎呀，走啦！”珍公子见族长停止不前，又大声地催促道。
　　 族长只得随着珍公子往家里走去。
　　
　　 三
　　 来到族长家中，珍公子看了看，说道：“虽不如府里，但也还将就住得，谁让乡间再没有比这房子更好的呢？”
　　 族长面露难色地说道：“是是是，公子就将就一下。”
　　 “好了，找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给我，换好被褥，再烧上洗澡水。”珍公子提起衣袖，闻了闻，说道：“混身的汗，都臭死了。真搞不懂，好好的府衙不住，非要跑到这鸟不屎的山沟里来。”
　　 族长一脸无奈，却又点着头。等安排好珍公子之后，便退了出来，他心里有一点不舒服，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族长是族中长辈，又是族长，一向受乡邻的爱戴。陈大人的荣归，是他始料不及的，倒是珍公子，真是让他感到意外。但，既然是大人的公子，也就忍受着伺候着吧。
　　 陈大人的丁忧，来得晚了许多年。那一年离家而去，竟是二十年。
　　 三日来，他紧守在草屋，静静地回忆着过去……
　　 “大人，乡邻们得知大人归来，都争先来看望大人。”
　　 陈大人放下手中的书，喝了一口水，说道，“三日之期已满，就请他们进屋吧！”
　　 为了陈大人的清宁，三日来，车将军一直让士卒将草屋围了起来。他也一直在外替陈大人解释着，劝着大家三日之后再来。这不，三日之期一到，乡邻们便跟随着族长来到了草屋。
　　 大家闹哄哄的样子，争先恐后地要看刺史大人。
　　 “大家不要吵。”族长大声地喊道：“大人自有见大家的时候。”
　　 族长劝完，又来到陈大人面前，请求着说道：“三日来，大人一直呆在草屋里。小老儿便自作主张，将祠堂整修了一下，以便大人祭祖。”
　　 “族长说的是，是我的疏忽，竟忘记祭祖之事。”
　　 “大人也是一心尽孝，自然就忽略了一些事。依小老儿之见，大人祭祖之后，还应接见乡里邻居。让大家都沾沾大人的贵气。”
　　 “应该的，应该的。”陈大人眼看着乡邻，知道这已经是再推脱不过的事了。他像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珍儿呢？”
　　 族长听到提起珍公子，便想起三天来，珍公子的挑剔与为难。他眼神一个闪烁，回避着说道：“三日来，公子一直在寒舍住着。”
　　 陈大人想说什么，却又扬了扬手，说道：“算了，随他去吧！”他说完，便邻着乡邻往祠堂走去。
　　
　　 四
　　 祠堂，在族长的修葺过后，已经焕然一新了。其庄重，自然不必说。单就陈大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完全体现了一种尊严。在族长的引领下，领着乡邻祭拜。
　　 “真真是才华横溢的读书人，连敬拜都是如此的恭敬！”
　　 “这有什么？要我做，定然比他做得更好！”
　　 “你算什么，人家是刺史大人，皇帝亲封的守疆之臣。”
　　 “真是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珍公子看也不看地讽刺着那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那你算什么？”那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又毫不知趣地凑到了珍公子面前。到现在，珍公子才发现那人是一位女子。当他睁眼看的时候，又发现此女的美貌，简直可与京城的美人儿比美。
　　 “怎么样，你算什么？”
　　 珍公子没有说话，他被眼前的美人儿惊呆了。那美人儿在说完话之后，又意识到了什么，便脸色一红，低下头去。
　　 “小姐，祭祀就要结束了，你还不快回去准备一下。”
　　 那美人儿听了，立即结束了她的不知所措，逃似的离开了。
　　 珍公子看着美人儿的离去，心里一阵惊喜，脸上泛着烟花一般的笑容。
　　 “公子，你在这里呢？祭祀已毕，大人叫你过去。”车将军的出现，没能打断珍公子的思绪，他两眼发光，看着那美人儿早已经消失的地方。
　　 “看什么呢？”车将军朝着珍公子望去的方向，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来到大堂，陈大人看了看他，小声责备着说：“爷爷奶奶的墓不去拜祭，祭祖也不参加，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族长看到珍公子的到来，便说道：“大人，祭祀之后，还有一个节目，望大人笑纳！”
　　 族长说完，两旁的琵琶便轻轻地响了起来，紧接着古筝、钟鼓之声也响了起来。随着一阵欢呼声，一群年少的姑娘迎似地进了大堂，跳起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