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3年回到某人的家乡——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采风，深知这方水土培育了一代代勤劳勇敢的人们，也了解这里历史上脱颖而出的英雄儿女，更敬佩这里走出的文学大咖。见到过这山山寨寨里姑娘、小伙能歌善舞所展示的魅力，也目睹过那嫁娶婚宴前须发斑白、巴嗒着烟杆的大叔出口成章所表现的才情。
　　 但我绝对没想到，这个全国五个苗族县之一的城步县，还藏着世人许多需要认知的人文秘密，让我不得不延长采风时间，用心灵走近它，认识它。
　　
　　 一绝：“天书”
　　 1200米的山坡梯田上，依稀建有几座吊脚楼。从远处看，这个小苗寨与其它苗寨别无独特之处。
　　 等我们用近一个小时来到这里时，才知道这就是“天书”苗文石刻的所在地——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丹口镇仙鹅村一个叫陡冲头的地方。
　　 “天书”在哪呢？迫不及待的我，忙问陪同的朋友。他们见我心急，让我到山坡梯田石头上去找。
　　 迈开脚步，在山坳西面找到了这块面积最大的石头，石头刻字的一面非常平整，有约3.6平方米，所刻的字迹也十分清楚。走近细品，石头上所刻的“天书”似画非画，似篆非篆，难以辨识。
　　 朋友告诉我，像这样有字的石头，在城步县内有很多。自2014年开始由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发掘、目前已经发掘出古苗文石刻群300余处。
　　 我一听，非常高兴。但再看其它几块苗文石刻，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它们有的在开阔的田坎上耸立，有的被泥沙和灌木掩埋，有的因遭风雨侵蚀而断裂横卧于草丛中……。是那年月人们的无知造就，还是岁月无情留下的沧桑，我无法寻找到答案。
　　 这些打破“苗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之说的石刻群，虽然文字字形与汉字基本相似，文字之间像古版书一样没有标点标注，其中还夹杂一些图案或符号。为什么会这样呢，问号让我把兴奋点调动起来了。
　　 为此，我走访了中国人类学民族研究会苗学研究专业委员会员雷学业老师。
　　 雷老师告诉我，苗族自古就有自己民族的语言和文字。至今流传的苗族古歌《在中球水乡》和《苗族简史》等文献资料记载，以及苗族史歌和民间传说等等，都说苗族古代曾有文字。
　　 雷老师举例论证，让我进一步得知，其一，“苗文”最早在城步横岭一带使用，清乾隆年间流传使用，清代末期陆云士在专著《峒溪纤志·志余》留有“苗书二章”佐证。其二，陆云士保留的古苗文二章《铎训》和《歌章》，证明古苗文也是能用来写文著书的，它的文字不是符号，是一种能表达一定完整意思的文字。其三，从陆云士收集古苗文的时间（1722年前）来分析，说明古苗文失传最多不超过300年。
　　 雷老师还专门拿出岳麓书社出版的《城步苗款》中保留了可译成汉语意思的十三个古苗文方块字：混、沌、初始、禾稻、气（烦）、锤打、山坡、听唱、松、炼铁工具、泰山、教育、太，这些看似象声字的字，让我只有看后解释才明白。
　　 然而，留存在位于丹口镇仙鹅村陡冲头的这些石刻群上的神秘文字又来自何人之手？怎么又突然间消失了呢？
　　 雷老师认为这与城步历史上多起苗民起义有关联。
　　 作为苗族聚居区，城步本是“化外之地”，明朝以前隶属武冈、武强、武攸、靖州、临冈、时竹等州县管辖。明正统元年至元顺年间（1436—1464），为反抗压迫，强化自治，苗人领袖蒙能、李天保领导了城步苗民大起义，充分运用明军看不懂苗文的优势，广泛使用苗文传递军事情报。清乾隆四年（1739），城步再次爆发了苗民大起义，苗族首领粟贤宇、杨清保从起义行动保密的角度出发，将苗文用于所刻制的印信、图章和所印发的文稿以及往来书信、手札。清廷派出重兵对起义军进行镇压后，也对这种“似篆非篆”的文字下了狠手。为防止苗民使用这种文字再次起义举事，对城步苗族聚居区挨家逐户展开地毯式搜查，在对手抄本和墙面上的苗文进行销毁外，并严禁学习和传承使用苗文。就这样，苗文在湘桂黔边区慢慢消失了。
　　 当地退休干部杨光清老人回忆起老一辈讲述这段历史的同时，也证实了丹口镇仙鹅村陡冲头的古苗文石刻群地理位置，就是历次城步苗民起义的核心地带，距苗民起义军领袖李天保（自称武烈王）设在长安营龙家溪的老营仅一山之隔，距今绥宁黄桑坪苗乡上堡村的上堡苗王古国金銮殿遗址约十几公里。
　　 说起时至今日，城步县境内一些老木匠在起屋做木架或装木板房时，还是习惯用一些苗族文字在木料上做记号时，雷老师让我看到了似符号而木匠又常用的11个苗文字，用汉语翻译就是左、右、山、正、前、后、柱、瓜、排、詹。他还告诉我，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生产队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苗族老人，还普遍使用一些较为简易的苗文来记工分或记数。
　　 临别时，我一直在思考，这些涅没于历史岁月风尘，现在又重见天日的摩崖石刻群古苗文，决非无源之水，也非无本之木，它记录着什么？说明着什么？我相信，在史学家、文字学家的不断解读与考证，这些蕴含古苗文化的古苗文，将会破解湘西南地区苗族的历史起源谜团，结束苗族考古无文字的历史。同时，它将为研究城步这块苗蛮之地民族生存与发展、文化兴起与衰落提供确切的物证。也将为丰富的中华民族文化增加新的内涵。
　　
　　 二绝：吊龙
　　 龙，是远古苗民的图腾。
　　 苗族舞龙文化是龙图腾的发展与延伸。
　　 在某人的家乡——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丹口镇下团村，有2条被编入了上海大世界基尼斯中国之最史册的“世界最长吊龙”，成为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和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初秋时节，我再次在夜空中见到了活灵活现的它们，也目睹它们飞天的艳丽和娇美。
　　 城步县文化局原副局长杨光清老人，他就是丹口镇下团村人。他告诉我，其实在尊龙、敬龙、爱龙的苗乡城步，吊龙只是苗乡城步舞龙文化中一种。每逢春节和大喜庆的日子，村村寨寨都会组织舞龙灯，舞龙文化是多种文化的结晶。
　　 舞龙文化体现的是村民团结文化。每年春节前一个月，每户村民都会自愿捐款捐物，为村寨扎龙灯业务劳动。上年纪的老人扎龙头、龙尾、花灯，中青年扎龙身。龙扎成功后，大年初一出龙，全寨子的男女老少都会参加出龙仪式。仪式结束后，中青年人会舞着龙、敲锣打鼓走家串户道贺。初二至十四，本寨龙去周边寨交流访亲，全寨子的男女老少都会跟着寨子的龙灯前往，体现本寨子的团结和谐。
　　 舞龙文化彰显的是村寨友谊文化。扎龙特别讲究，如果周边的寨子都扎龙灯，各个寨子会根据传统扎不同类型的龙灯。比如东寨扎的是青龙、南寨扎的是火龙，那么西寨和北寨扎的分别是白龙、水龙，而中心寨只能扎黄龙。青龙是高杆龙，黄龙为提把龙（又称板凳龙、滚地龙），白龙、水龙为挂子龙（手提灯笼式）。而火龙则是用干草、木皮和竹篙组扎成的火把，几百个火把熊熊燃烧连成百余米长的一线，在舞动中闪耀。各村寨的龙扎好并搞完出龙仪式后，从正月初二到十四，必须舞龙走访周边村寨，既交流扎龙舞龙技艺，又加深了村寨与村寨间的友谊。
　　 舞龙文化展示的是艺术文化。扎龙除了火龙外，青龙、黄龙、白龙、水龙都是需要用彩纸、花布和竹、木扎成，它所展现的是城步苗乡人民千百年来创造智慧的结晶，集中体现了苗族特有的风俗文化。比如吊龙长38.8米，龙身分12节，寓意一年12个月。每节龙身用高竿吊起，再用竹片联结。整条吊龙全部纯手工艺制作，用楠竹和木料扎制骨架，用彩纸贴龙身，龙身内置彩灯。其中龙头的制作最复杂，需专门的手艺传人方能完成。一条吊龙制作需几十人同时进行，完成需耗时1个多月，制作相当精细，是真正的纯苗乡民间手工艺术，集扎纸、绘画、布艺、剪纸、贴花多种手工艺，光学、音乐、武术等融为一体的综合型艺术。
　　 舞龙文化演示的是体育文化。舞龙看似文雅潇洒，其实是一项十分费力的体育活动。比如下团村有2条吊龙，男女各舞一条，舞龙宝、龙头、龙尾的全部是有高超表演技巧和身材剽悍中青年男女。同时，每晚出龙时要配好大小乐器，每条大龙有2人抬大鼓一只，2人抬大锣一只，一支两人抬的大唢呐，四支小唢呐。棒锣、小鼓、班锣、碗锣各一只，八个牌灯、八对伴灯、二个小龙头，舞龙宝一人，舞龙头一人，舞龙身12—14人，舞龙尾一人，加上组织者、引导者、礼仪师及燃放鞭炮、挑蜡烛、点灯的人数共计在80人左右。二条龙则需160人。2条吊龙夜晚在山寨蜿蜒盘行，那“巨龙出山”、“腾飞奋进”、“双龙抢宝”和“盘缠养息”等几个高难度动作的表演，让寨民和游客无不惊叹。
　　 舞龙文化表现的是礼仪文化。村寨里的龙扎成后，要择吉日傍晚举行接龙仪式，接龙时既不准打火把，也不能点灯。村寨的民众要摸黑抬着扎成的龙来到溪边，将龙头朝向流水的方向，然后摆上香案敬龙神。一般供桌上虽摆上猪头、糍粑、水果、米酒，点上蜡烛，杀一只雄鸡向河神点血，然后燃放鞭炮迎龙神归位，主持人用墨点睛。龙首开光后，寨民纷纷将龙的蜡烛点燃插上，同时，点亮“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和谐昌盛”等16个灯笼。随后，舞龙宝的人在前面引路，将龙引回村寨。进入村寨，家家户户灯光通亮，鞭炮齐鸣，寨门早已摆好接龙香案。举龙头的人问：“龙神问道谁爱好？”摆香案人答道：“土地答言此处高。”随后，寨民舞着本寨龙挨家挨户送吉祥除秽气。每进一户，户主必摆香案，焚香点蜡，燃放鞭炮，而舞龙头的人就要向户主送上“神龙头上三点花，来龙恭贺主人家，主家接龙有诚意，又放鞭炮又敬茶；今夜龙神贺过喜，喜庆长留主人家。”等祝词。这些礼仪除在本村寨用外，还在本村和外村寨龙相互来访中使用，同时还将呤唱龙灯诗等礼仪也融入其中。
　　 随着“城步吊龙舞”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并成功申报为“世界最长吊龙”，编入了上海大世界基尼斯中国之最的史册，苗乡城步的舞龙文化，也正在苗乡各村寨重新回归和创新。
　　 我相信，下次回到某人的家乡将会看到不同类型的龙灯出现在我的眼前。
　　
　　 三绝：冰臼
　　 采风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间一周已过。妻的表弟陈光高对我说，去山对面某人家乡的另一个地方丹口镇一个叫斜头山的古山道看看，听说那里的小溪流里发现了300万年前古冰川遗迹地质奇观。
　　 某人的家也是我的出生地，我在这里生活了10多年，曾去过那个地方背过木头，也曾沿着这条小溪走过，见到的是溪两边悬崖峭壁、古树耸立，溪内流水透亮、响声悦耳。怎么离开这里30多年，难道是那条溪道改道了？
　　 带着问号，我与表弟陈光高便沿着早已被树木封存的古村道爬行。
　　 用了近一小时，我们终于抵达了村民所说的冰臼所在地。它的位置位于城步县丹口镇旺溪村上群英村的古山道下。
　　 走进溪间，给我最大的感觉是：溪水还是那么透亮，只是水小了好多，过去水流淌过的岩层也露出了水面，层面上也出现了大小不一的坑坑洼洼。这是怎么回事，真的是溪水改道让这里水变小吗？
　　 见我迟疑，陈光高表弟急忙告诉我，不是这么回事，是离这个冰臼群上游500米的地方修了一个小型水电站。
　　 我终于明了。原来是这个水电站修后，整条溪水变小后，这个300万年前古冰川遗迹地质奇观才展现人们眼前，才让这里的人们真正见到冰臼的真面目。
　　 我赶忙打开手机搜索“冰臼”关键词。冰臼是第四纪冰川后期的产物，是通过滴水穿石的方式表露出来的奇观，是古冰川遗迹之一。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冰臼是在2010年在北京发现的白龙潭冰臼。
　　 走近小溪被长年累月冲出来的、如同葫芦似的冰臼那段，发现这里的冰臼完全符合“口小、肚大、底平”的三大特征。
　　 我才知道，冰臼是冰川的直接产物。两三百万年前在巨厚冰层覆盖处于“封闭”和“半封闭”状态下，冰川融水沿着冰川裂隙向下流动时，由于冰层内有巨大压力，呈“圆柱体水钻”方式向下覆基岩及冰川漂砾进行强烈冲击、游动和研磨，最终形成深坑，这些坑极像南方舂米的石臼，因此称为冰臼。
　　 我才知道，冰臼群遗迹能在斜头山古道的小溪中发现，证明这个地方属于冰臼地质地貌。长年累月水流的冲击，两三百万年的冰雪冲洗，让此处本是古火山熔岩形成的岩石，在冷却后形成了层层剥离状折皱，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古冰川形成的冰臼小坑布满了小溪熔岩断裂区。
　　 我应该感谢在上游所修水电站的人们，是你们的行动与壮举，让我在我的家乡见到了300万年前古冰川遗迹地质奇观；我也应该感谢我的家乡父老，是你们多年保护和坚守，才让这300万年前古冰川遗迹地质奇观埋藏在这条原生态小溪里。
　　 看着那上百个的冰臼小坑，我陷入了沉思，我的耳边还响起习主席的讲话：“中国要美，农村必须美，美丽中国要靠美丽乡村打基础”、“新农村建设一定要走符合农村的建设路子，注意乡土味道，记得住乡愁，留得住绿水青山”、“乡村文明是中华民族文明史的主体，村庄是乡村文明的载体，耕读文明是我们的软实力，要保留乡村风貌，坚持传承文化。”我想，我的家乡父老们应该读懂了。
　　 300万年前古冰川遗迹地质奇观呈现已成事实，如何借此奇观来保护好这一条生态小溪，我想，当地政府和人民应该有了良策。因我知道这一原生态小溪峡谷中类似张家界风景的岩石无所不在，我也知道这一原生态小溪附近还有仙人下棋绝景、水晶矿洞、千年银杏、旺溪古苗寨等人文风景，相信，不久的将来，这里会成为人们最喜欢来的旅游光观之地。
　　 冰臼小坑，这个大自然冲刷出来的产物，你虽经千万年风花雪月，也经千万年溪水浸泡，如今虽显露在人们的眼前。但请你不要流泪，岁月会给一个美好答案的。
　　 透亮的溪流，你虽小了，但你依然坚守着你的职责，依然亲吻你的岩层，依然用你的温度给予岩石的热度，那冰臼熔岩上留存的锦帛，那石葫芦般的天然景观，你带给人们的美，不仅是你给岩石的造型美，而且还展示了你的心灵美。
　　 溪水奔流，节奏优美，你永远会把美埋在心间，但我会时时关注你产生的美。
　　 但我相信，藏在大山深处的你，人们会永远记住你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