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一次剧烈的风暴，就足以摧毁一个正常的世界。
　　 曾和有过海洋生活经历的人们交流过，他们眼里的大海根本就是一个另类的世界。即使坐过几回轮船、蹭着海边过去，算是在所谓的海里走过吧。然而，我却未曾真正地经历和体验过一个真实的大海；况且，一生之中我未曾进入过大海的中央，水位最深地区域。面对广袤无限深不可测的大海，面对这位具有无限和巨大能量的对手，我可以肯定，大海的狂躁愤怒和巨浪滔天，腹地被掀起的风暴，只会令人类惊愕臣服，它们永远无法会被人类所去驯服。
　　 这就是海洋。其实，每人都有一方自我的世界，这个世界筑成了人性中心灵的海洋。
　　 记得曾经看过的一个电影，我忘记了电影的名字，其中有一个情节让人记忆犹新：主人公在一次朋友邀请的酒会上，认识了几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子，一眼望去她们个个充满着性感，也充满着理性。然而，一旦进入新的世界，她们内心历经过的无数风暴确实令人震惊。年龄稍长的阿莹是一位有着标准体形的漂亮川女，为使全家人不受村人歧视，让会学习能考试的弟弟上到好大学，她自觉甘愿当了一名出色的妓女，在男人堆里灯红酒绿地生活着，先到了北京，再到东北，最后随着年龄的增大定居在西北，阔绰的商人，冷静的官员，烦人的小阿三，还有甘心为她痴情守贞的小男人，在丰厚多样的生活和青春快速的回报里，让她得到了曾经预想的足够一生所用的财富。弱女子小片儿披着一头顺溜的金色长发，娇小可爱的肉体间散发着年青人才有的活力，不知为什么，为爱情而活而死的她却用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大胆地杀过人，虽然未能除掉那个出名的恶棍，却让这位受戗深重的男人在一生之中有了足够回忆的恐惧和胆寒。还有性格时冷时热的陈小念，虽然毕业于理科大学，却文文弱弱、彬彬有礼，楚楚含情的风姿间长着一副女文青的模样，谁会知道她曾经吸过毒、私下贩过小毒，当然这是一种纯粹玩着以毒养吸的小把戏，最后不知为何缘由毅然洗手出局，虽然罪不当诛，这份悬念百生的生活，也让她的人生充满着多重纷杂的诱惑。
　　 每一个人基于不同的经历，都会自然地成为生活之外的某个精彩世界。我有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为人处事之中大方平稳，一身庄重，成熟得让人无比佩服；最近才知道他曾当过多年的大医院外科医生，是一位眉头不皱就剖腹断肠、切瘤割脂、挖眼膜锯胳膊腿的硬骨头人物，最后，却因为不想当托儿、不喜欢医药提成原因，用一副江湖武林人士才有的派头洗手不干了。还有几位琐碎交往着的朋友，有当过多年卧底敢和罪犯打交道直面交锋的老刑警队长，有成为业界里一方翘首的技术学霸，有会几趟手脚用武功过人制服过当地恶霸的主儿，有长期以来一直跟在领导身边深谙人生滋味的贴身小吏，有的干脆就是多年基层领导并悟出一身邪气的厚黑哲学家。
　　 这些人的发现，让身为书生，意气风发的我，顿时看到了平凡世界之外那一个更为神奇的世界。我推而广之地意识到，在这些人生存和扑腾过的小世界里，谁的内心天地没有一汪深不可测的海洋？只是置身在不可叵测而且神秘难知的王国中，他们都用秘密的黑色，隐藏着你无从知晓、无力看透的巨大风暴。
　　 若是用心地细想之下，很多别人的道理一定又带着醍醐灌顶的霸气催熟着稚气的生命，我自己更是如此。记得年轻时代，受到过别人的侮辱，在刻骨的耻辱里我一一地设计出有效的方式，想杀掉那名一生给我压力和负担的人。我预谋着，先是以黑社会的冷酷砍断他的两根指头，是一根一根地砍法；然后在他的不断的求饶里不为所动地缷下他的一条胳膊或大腿，在一地血色的腥味中，冷酷地剁下那人的脑袋。最后，也就在我手拎着菜刀前去实施预谋的半路上，心中开始一点点地泄气，将一只鼓鼓囊囊东西变成了一只瘪下来的皮球；勉强地走着再走着，这一件曾经令我心怀愤怒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害得白白地浪费一个月的菜钱，空买了一把没用上一次的菜刀放回家。
　　 很长一个时期，我成了一位具有志向的年轻人，早起晚睡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天天刻苦地练着拳打沙袋子，掌砍着红砖头，或是用手指头尽力地戳着铁砂堆。我最大程度地幻想着，自己能成为一个威震一方的武术高手，让那些高昂着头颅、欺负过我、欺行霸市却无人敢管的那些老大恶霸，一个个地低下头发蓬乱的脑壳子，在我的面前猪狗般跪地臣服，然后瑟瑟发抖、苦苦哀求着能够饶他们一条狗命不死。最后，幻想破灭了，我的武功一点也没有长进，只得乖乖地收拾起一地的垃圾，彻底地熄灭了当顶天立地、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的大英雄念头。
　　 有一阵子，特别喜欢阅读世界级大人物的传记。其中，堪称一代乱世枭雄的希特勒，背负着一份底层人贫困潦倒的人生，让我看到了年轻时代曾倍受欺凌发愤努力的经历，这和我的年轻时代是多么的相似。他怀揣着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然而又不得不面对难以伸展个人抱负的矛盾纠结。相同的感受，让我突然间理解了这个恶人之所以拼命地追求成功、之所以极力地去征服世界，让全世界欺负过他的人群蜷服在自己脚下的力量所在。在一个制度设计很不好、社会层级基本固化的时代里，一个小人物内心掀起的巨大风暴，砸碎一切，重新回炉，只能是时运到来时的必然选择。他所做的、做出来的一切行为，别人虽不理解，他自己却相当明白。既然当不成人人钦慕的世代圣贤，就去选择当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这可能是一些性情狂烈却又自尊至大之人的内心暴力。与众多普通人的努力奋斗相比，不同的结局是，他这么一个祸害世界的家伙居然成功了。
　　 有时，反复不解地去思考，人与世界的关系，不仅仅是此消彼长，更是一种相互兼容又共同扩容的正比率。人对其它物质世界的不断理解，就是人对物质开始的扩展和拓宽，这是人自身认识与它物的容纳之间具有着包容的微妙关系。像我这样活得时间长了的人，不仅自己的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大，而且，世界也让我在它的宽阔和视野里，一点点地变得稀释、变得渺小、变得更加趋向万物的平衡。
　　 所以，人内心的每一次风暴、每一场感情的飓风，甚至是每一次撕裂苍天的愤怒，都有它被启始和起源的原因所在，从而造就了一批生于民间、自甘不凡，却又心智错乱的平凡之人，这是灵魂得病和心智错乱的最初源头。人都有一个自己熟知的世界，都会身在其中或游刃有方的腾挪自由，或被束缚以待、蜷曲伏地等待死亡的苦闷之缘。
　　 多年以后，那个曾经多次欺负过我的人，又命运般地和我走在了一起，并多次与我主动地打着招呼。平静和淡忘，在行为得体礼仪周全的时刻中，他根本就不会知道，他用武力给别人造成了无穷尽的伤害，这种伤痕，也几乎让他置身危险之中面临过死境，甚至即将要掉他自己的性命。所以，当残暴跃起时，当专制得势时，当权力横行时，当英雄得势时，它们对别人造成的深深伤害、侮辱和痛疼，何尝不是一次次地在为自己挖掘着死亡的墓坑，就像中国课本里的资本主义给自己挖掘一样。
　　 只是，充满着戏剧色彩的风轻云淡，让诸多受到过凌辱的人，承受苦难和居痛的人，在宁事息人、难得糊涂、忍为上策、沉默是金的中国传统文化之中，使用着各种不同的制怒降躁办法，一层层地软化了本应坚硬的骨气，默默地平息了一场来自内心的残酷风暴。
　　 不仅是冲动的年轻人，不仅是性格坚定的男人女人。我相信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一天会因为摁捺不住，彻底而任性地爆发出一场愤怒的里火。请我们都相信这是一场不期而至的风暴，它不仅来自陆地，也不仅来自于海洋，更会来自一份憋屈已久的人性迸发。
　　 只是无人知道，也无法看见，你内心起伏的世界里，以野火的蔓延和人性的败坏，共同联手起来，世界会酝酿和掀起着怎样一场巨大的风暴？
　　 二〇一七年一月九日初稿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