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小人书，今天许多的年轻人并不熟悉。可是，对于我们很多七零后的人来说并不陌生，小人书曾经陪伴了我们的童年甚至少年，妆点了我们的梦。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小人书在那个时期是最受欢迎的读物，它图文并茂，形象生动，通俗易懂。它的内容题材丰富，军事、历史、武侠、言情等等。人们从小人书里获取了丰富的精神营养，看到了另一个精彩的世界。
　　 小人书在我们那里被称为图书或连环画，形状像烟盒子，又比烟盒大些。一套小人书都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内容，封面图画都是彩色的，而里面则采用黑白线条的画面，图下面配以简短的文字解说，非常容易看懂。
　　 那时候，我家的镇上就有一家读书店（只供阅读，不卖书）。店主是一个老头，他把小人书的“海报”画面挂在木板房墙上，非常的醒目。所谓的“海报”，其实用的是一块篷布，把每本小人书的封面做好编号，比如1，2，3，4……，然后依次罗列整齐贴到篷布上去。看书的人在海报里挑好了书，比如《岳飞传》，画面下面对应的编号是3，就进去报给店主编号3，主人就从书柜里抽出对应的编号3的图书，那本书就是《岳飞传》了。
　　 那时候看一本书，要花上三分钱。看书的人付费取书后，走进内屋，里面有摆好的小木凳，自己随意找一个位置坐下来就行了。每逢赶集日，看书的人爆满，一般年轻人居多。大家一个个安静地坐着，手捧小人书目不转睛，神情专注进入故事的情节，偶尔只有咳嗽声或看完一页蘸口水翻书的声音。
　　 这期间，老人会时不时过来盯几眼，眼里充满警惕，其实，他是防备偷书的人。为了安全起见，老人一般用一条凳子横在门口，如果谁要退书走了才挪开凳子放行。因为经常发生偷书的事情，在老人生意忙的时候，偷书的人就趁他不备，迅速跑出去，携书逃之夭夭了。
　　 说来惭愧，其实我也偷过小人书。
　　 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电视剧《霍元甲》热播，引起空前反响，观看的人趋之若骛。在一个星期天，我和母亲赶集，路过老街的那家读书屋，突然看到了《霍元甲》版的小人书也出版了。望着“海报”上的霍元甲，挥舞着强劲手臂打出的“迷踪拳”，我再也挪不开步了。我“吱吱呜呜”地啼哭，扯着母亲的衣角。她拗不过我，才摸出三分钱塞到我手里，我就蹦蹦跳跳去看小人书了。
　　 我爱不释手地捧着书一页一页仔细地翻阅，画面上的人物仿佛活动起来，在我眼前晃动，把我带入了幻觉。突然间，我想，假如能拥有这本书该多幸福啊！
　　 我的心再也静不下来，思想开始脱离画面，眼睛贼溜溜地环顾四周。其他人都在神情专注地埋头看书，没有人察觉到我的变化。
　　 老头躺在一条藤椅上晃着脑袋，戴着一个墨镜，看不透他的眼光在注意哪个方向。他把一条腿搭在门口的木凳上，看来是戒备森严啊！我磨磨蹭蹭地坐在那里，假装看着书，眼睛的余光却留意着周围的情况，等待着时机，心里像藏了一只小鹿砰砰直跳。
　　 终于等来机会，来了几个看书的人，老头移开凳子。趁老头低头取书的一刹那，我迅速把书塞进兜里，急忙起身，卯足劲冲了出去。之前，我已经想好了逃跑的路线，冲出屋后，沿街跑了几十米左转进入胡同，出了胡同钻进一片油菜地就安全了。在整个过程中，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呼呼生风，隐隐约约感觉老头在后面追喊：“抓贼娃子，偷我的书！……”
　　 进入油菜地里，我深一脚浅一脚的，鞋上沾满了湿泥，穿过油菜地又慌慌张张往山上爬，像丧家之犬。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应该安全了，我才停下来。喘着粗气，感觉两腿发软，心在砰砰直跳，油菜花粉沾满了我的发梢；慌不择路的时候，脸颊被树枝刮得火辣辣的疼痛，一只手一直插在裤兜里捏着小人书，手心湿漉漉的都是汗。
　　 这么不光彩的事情当然不能让父母知道，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家。把小人书塞进我的书包里，过一会儿感觉不妥，怕父母翻我书包检查作业，想想，又把小人书压在床上的枕头下面，过一会儿感觉又不妥，担心父母整理床铺，来来回回换了几个位置后，我最后把它放在床底的一个破铝锅里，盖上盖子才感觉放心。
　　 晚上，等父母睡下关了灯，我侧耳听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了，才蹑手蹑脚起身下床，弯身下去摸摸搜搜着揭锅盖拿书。这个过程我没有开灯，因为父母与我一墙之隔，怕灯光透过土墙的裂缝惊醒他们。不过我还是失误了，黑暗中拿捏不准位置，锅盖一下被我触翻了，落在地上“咣当”一声响。我紧张地屏住呼吸，好像是母亲翻了一下身，迷迷糊糊地问：“啥子响？”父亲接过话茬：“肯定是老鼠，抽空得买点耗儿药回来，太多了！”
　　 再过片刻，一切恢复平静。我才探手进去摸出小人书，然后钻进被窝。我把整个身子包括头用被子蒙起来，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手电筒拧开，激动地翻看起小人书来。
　　 慢慢地，我感觉困了，迷迷糊糊中，手电筒滑倒一边，搂着小人书就睡着了。睡梦中，我一个劲地叫着霍元甲师傅，他和善地朝我招手，声音高亢而洪亮：“徒儿，过来，师傅教你迷踪拳，学会了你就可以除暴安良，振我中华啦！”
　　 忽然，我感觉耳朵火辣辣地疼痛，睁开眼，看到母亲阴沉着脸，不怒自威。她一只手揪着我的耳朵，另一只拿着小人书不停地摇晃，质问我书从哪里来的。
　　 在母亲的威逼下，我不敢撒谎，原原本本道出了实情。
　　 母亲把我的小身子翻过来匍匐在床，屁股蛋上就啪啪几巴掌，还心疼地唠叨手电筒的电被我用没了。
　　 疼痛让我“哇哇”大哭起来。
　　 母亲也心痛地跟着我哭起来：“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然偷东西，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有什么用呢？太不争气了，竟然学贼娃子！”
　　 上午，母亲去学校帮我请了假，又带着我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来到镇上。
　　 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书店的老头慵懒地躺在门口的椅子上，眯合着眼打瞌睡，两腿还是习惯地横在门口中间的板凳上。
　　 母亲拉着我向前，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老头，他狐疑地望着我们。
　　 母亲一边搡着我跪下，一边歉意地连声说对不住，我教子无方之类的话，并把小人书恭敬地递了过去。
　　 老人似乎明白了，接过书叹了口气。
　　 “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都是我们不好……”母亲继续地致歉。
　　 老人还是没有吭声，面无表情，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示意我们等等，转身折进了里屋。
　　 过一会儿，他抱出好几本小人书，有《刘胡兰》、《地道战》、《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那本《霍元甲》也在里面。
　　 他把书放在桌上用报纸小心翼翼地扎好，递给了母亲：“都拿着吧，给孩子看。这些书也旧了，过两天我去进新书。”
　　 母亲惊诧地摆摆手推辞，连声说：“这要不得，要不得，太不好意思了！”
　　 老人感触地说：“我这里经常遇到偷书的娃娃，但是还能拿回来归还的只有你们，你这个母亲了不起啊！其实，我也很理解偷书的娃娃，他们在成长中对知识充满着渴求，目前我们的国家还不富裕，还没有给他们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条件。”
　　 老人又伸手过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地读书吧！书里有很多知识，能让你们变得强大，也会教你们怎么做人。你不是喜欢《霍元甲》吗，你看明白没有呢？他一身正气，是一个真正爱国的大英雄！”
　　 我似懂非懂，使劲点着头。
　　 许多年以后，我一直记得老人说的这句话。他的宽容教会了我怎样做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民生活越来越好，精神生活也越来越丰富多彩。当年迷恋小人书的我也慢慢长大，手里开始捧上了厚厚的《史记》、《红楼梦》，而老人送我的那几本小人书，也不知道丢落到了哪里。有一天在家里，我翻找东西，无意间才发现，小人书被母亲用布裹得严严实实地压在箱底。
　　 小人书的经营也越来越惨淡，后来老人关了店，改行卖些干杂，再以后，我到县城读书，偶尔回到镇上经过，发现他的店门一直紧闭。我常常思忖他去了哪里，头发白了吗？胡子白了吗？
　　 三十多年过去了，那间老屋好像换了主人，装修得富丽堂皇开了一间服装店。前不久，因为修建成都新机场，那条老街已经被推成废墟了。
　　 “好好地读书吧！书里有很多知识，能让你们变得强大，也会教你们怎么做人。你不是喜欢《霍元甲》吗，你看明白没有呢？他一身正气，是一个真正爱国的大英雄！”
　　 站在残垣断壁上，老人的话语又在我的耳边回荡，我的眼前浮现出他的柜子里，罗列整齐得一本本小人书，我掉下泪来。
　　 小人书，在当时那个时期，对我们的成长和教育有着深远的影响，它伴随着我们的成长足迹，今天让许多人想起来都充满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