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穿上一件军大衣可是一件很神气的事。
　　 要过年了，大明照例要带着妻儿，风风光光地到乡下去探望父母。穿着可要体面些，不要叫人觉得寒酸，毕竟自己是在省城工作，可穿什么好呢？对，同事小巍不是有件军大衣吗？大明眼睛一亮，忙跑去借。
　　 大明和小巍同在一个办公室，两人相处得较好，一些细小的问题从来不分你我。大明一说明来意，小巍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行，你就穿着吧！”
　　 大明携妻带子体体面面地下乡了，他从人们的目光里读出了一种羡慕，感觉特别好。在乡下玩得也很痛快，简直有点乐不思蜀了，只是上班的时间快到了，他才匆匆地登上回程的班车。
　　 到家，脱下军大衣，一检查，天！右袖口下方被烧出了一个洞。虽不是很大，但那礁湖的洞眼，让大明的心一沉，不免着急起来，想要再穿出去已经不可能了。怎么办？人家好心好意地借给你，自己却……哎，都怪自己太大意了，怎么就不知道乡下抽烟的人太多，也太随便呢？真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做的缺德事，夜里大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妻子问：“怎么啦？”
　　 大明叹息一声，却不说，怎么好说呢？都怪自己虚荣，捱到了半夜，大明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老做梦，梦见军大衣的洞变成了一只大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嘲笑他，一阵慌乱便醒过来。
　　 第二天，大明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小巍正在办公，一见他进去，热情地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说：“新年好！”
　　 大明失去往日的自然，有些尴尬地讪笑，打过招呼，不再说话，一个人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小巍说：“怎么啦？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大明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那笑却比哭难看：“没事。”
　　 “那就好。”小巍说着就走出了办公室，去和别的同事闲聊。
　　 本来大明担心小巍提军大衣的事，而小巍却只字不提，好像他大明根本没借他的军大衣，弄得他心里更不是滋味。怎么办？就那么不做声地还给他？那怎么行？一旦小巍发现了破洞，那不是看扁了他大明。赔件新的大衣？可到哪儿去买质地那么好的军大衣？大明还是没有主意。
　　 日子也就在不安中过去，他最担心的是碰到小巍，可又天天碰到小巍。小巍整天乐呵呵的，可大明的心里却愁云惨雾，折磨得满脸憔悴，夜里老做梦，做些关于军大衣的梦。那洞渐渐地由嘲讽的眼睛变成了一张愤怒的嘴，说出恶狠狠的话：“你这人太没劲了！”
　　 大明觉得关于军大衣的问题总这样蒙着，不跟小巍说明，总觉得是个事。他咬咬牙，在上班时找到了小巍，很严肃地说：“小巍，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啥事？”
　　 “你坐下，听我说，”见大明这么认真，小巍也只有坐下了。
　　 “这事本来早就应该跟你说，可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好。你好心好意借我军大衣，却让我不小心给丢了。”大明撒了一个谎，脸上一阵阵发烧。
　　 “一件大衣丢了就丢了吧。”小巍很大方地说。
　　 “是这样，我本来想买一件新的给你，可又不知道到哪去买和你一样的军大衣。所以这两百块钱……”大明从衣袋里掏出钱就往小巍手里塞。
　　 小巍一甩手，有些气恼地说：“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一件军大衣还要赔，不是看轻了朋友之情了吗？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我还以为出了啥事。这么一件小事也值得你这么要死要活的！你这个人也太小家子气吧。”说着小巍走出门去。
　　 大明却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如果小巍接了大明的钱，他心里也就平静了，可小巍偏偏不要，这就更显得他大明不行了，这种自愧一直让他不得畅快，人也变得抑郁起来。
　　 不知是抑郁成疾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半年后，大明病倒了，一检查：肝癌！小巍心里不好受，只要一有空就跑到医院里陪他说话。一天，当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大明拉着小巍的手说：“有件事早就想跟你说，可说出来又怕你看轻了我，可放在心里老压着，心里不好受。现在反正我的日子不长了，不管你是看轻了我还是怎么样的，我还是要说，让我心里好受些，你那件军大衣，其实没丢，只是我走亲戚时，不知被谁在袖口上烧了一个洞……”
　　 “就这事啊，你早说啊！那洞是我儿子不小心烧的。”
　　 大明一听，眼前一黑，感觉自己掉进了军大衣的那个深不见底大黑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