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毛蜡儿(散文)
毛蜡儿,即蒲棒,因其外形像插在水面上的一支支蜡烛,人们便形象地称其为毛蜡烛。而豫中方言惯用儿语化发音,于是这毛蜡烛便在乡人口中被唤作了:毛蜡儿。
毛蜡儿与我,一开始便是结下了缘的,而这个缘很多时候则是以我伤痛为代价的。
小孩子的淘气众所周知,农村的男孩子尤甚。爬高上低不小心摔下来,脑袋上磕个窟窿,胳膊腿儿划个口子那都是常有的事儿;几个小孩儿拿石头砸树上的枣子,枣子没砸着,砸着某个孩子的脑袋这样的意外也是偶有发生;更为倒霉的是,你走路一个不小心跌倒了,脑门子先着了地,额上又多了个血窟窿。对于没有大人们专门看管的孩子来说,这些就几乎成了孩童时期的家常便饭,那感觉就仿佛,谁若是小时候头上没落下个伤疤,都不好意思长大一般。
我虽不属于那种淘气的孩子,可头上的伤疤却并未因此而变少。不小心在石头上磕烂;被别人拿石头砸烂;甚或于自己晚上无聊时,拿小石块儿往大石头上砸着玩,以便能够看到它们接触时迸溅出来的火花,都会因石头碎裂迸出来的石头渣子恰好就溅到了眉间,弄出来个血口子。类似像这类倒霉的事情,在孩童时代已经是不胜枚举了。在这些被弄得头破血流的时刻,除了用小手捂着淌血的口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回家,好像也没有其它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
那时候的卫生条件没现在这么好,谁家也不会专门备上点儿创可贴或是碘酒、卫生棉之类的东西,更不要说是动不动有点儿小伤,就大动干戈往诊所或是医院就诊了。回到家里,大人看见了,除了问咋回事外,也无非就是给予一些简单的包扎和应急处理。这个包扎其实就是把伤口拿温水清洗后,弄块儿棉花按上,然后从放针钱布头儿的笸箩筐里,找块儿还算是干净点儿的布条给捆扎上。
若是脑袋上的血窟窿,稍小点儿的,就需要弄点毛蜡儿按到口子上,据说是可以止血和防感染。然后再用布条缠紧就算完事儿,只消假以时日让它去自我长好。我也是由此而开始与毛蜡儿结下了不解之缘。但对于那个毛蜡儿是否真的就有消炎止血的功效,或者就仅仅是人们一种心理上的自我安慰,可能它根本就没有人们所认为的那么神。可一旦要是真头上磕了窟窿,还是得按这个法子去处理。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也就笃信了那毛蜡儿真的能止血。
某日,若是手指头被石头砸烂或被刀片等物割了血口子,而大人又恰好都不在,就自己到灶火棚儿下,站凳子上,扯点儿那高高挂着的毛蜡儿下来,按到伤口上止血,然后找块儿破布条先裹上,再拿线扎紧就算完事儿。于是,这毛蜡儿便如广播里梅兰芳评书上所讲的“金枪药”一般,成了我们的万能应急“救命”药。一有情况,便飞奔回家,取而敷之,奉之若神。
但若遇头上的窟窿大,就得由大人们专门领上,去队里一户有着双大脚的奶奶家讨“龙骨”。说一堆好话,讨人家珍藏着的龙骨出来止血救急。人家像是施舍般,拿刀子在龙骨上刮些粉沫下来,涂盖在血窟窿上,尔后再用棉花按上,找条长布包扎好。据说这龙骨是治头上磕窟窿的特效神药,包治包好,而且全大队也只她家才有,一般不轻易给人,都要托熟人去求讨才行。毕竟,那东西极为稀少,用一点儿少一点儿,用完了就再也弄不来的。仅凭它那个“龙骨”这霸气的名字,你也就可以想见它是多么稀有和珍贵了。
这里且不多说那“龙骨”,毕竟它是家传名贵稀罕物什,一般人也不得见,也就不再去认真探究它到底是什么了。这惯常我们所多用的毛蜡儿才是要说的重点儿。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毛蜡儿是什么,只是知道院子里的灶火棚儿下,就挂了那么两根黄棒子。虽然我不知它们到底是什么,可大家都管它叫毛蜡儿,我也就那么跟着叫。以前我一直就以为它们是“毛拉儿”,因为你用两个指头尖捏上一丁点儿,轻轻地扯一下,那扯下来的一点儿立马就变成了一大团白毛毛。于是,我便想当然地以为,这是它被叫做“毛拉儿”的原因所在,所以也就一直认为它该是写作“毛拉儿”的。
也是直到几年前,偶然看到一本介绍水生植物的书,上面讲到“香蒲”这种植物时,看了它边上的插图,才知道了这“香蒲”竟然就是我打小就认识的那个“毛拉儿”。而它的另一个通俗名字就是“毛蜡烛”。至此,我始恍然大悟:惯常我所一直叫着的“毛拉儿”,其实是乡人对于毛蜡烛的儿语化称呼,该写作“毛蜡儿”才对。
而这书中对于蒲棒,也就是毛蜡烛的介绍里,就特意提到了它的药用价值:治外伤出血。且在典籍《广东新语》和《福建民间草药》中,都有专门的“治金刃伤,消炎止血”的药用著述。至此,我才明白乡人用毛蜡儿来消炎止血所言非虚,也大为感叹先人们的聪明才智,竟然能从身边众多的植物里,就独独找到这样一种寻常可得的东西来止血,既方便实惠,又功效非凡。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在那样一个物质匮乏,和医疗卫生条件极差的年代里,人们可以用它来进行普通的外伤急救,即免了到医院的排队等候,又省了就诊的钱,还不用再接着受那酒精消毒和缝针的二次疼痛。
那时候,在我们的认知里,既然知道了那毛蜡儿有用,逢了去野外玩耍,遇到水库或河边上有毛蜡儿生长,总不忘千方百计掐上两支回来。只是那毛蜡儿多生长在水里,临近岸边儿人们能够着的地方,早已经被路过的人抢先下手掐走了,我们若想再掐,就得想法儿去够那些水里的。要弄到那些水里长着的毛蜡儿,若能找根树枝当钩子,把它们勾过来自然是最好,若是够不着,也只好望“洋”兴叹。
于我们这些“旱鸭子”小孩儿来说,对于水向来是十分畏惧的,不管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深浅,从不会去以身试水。不是有句俗话叫“淹死都是会水的!”么?它自然也就成了我的金科玉律,遇水绝不越雷池半步。哪怕此刻心中对毛蜡儿有再多的向往,也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开这样的玩笑。我对于这水中所生长毛蜡儿的态度是:得之,我喜;未得,亦不悲!
童年就这样在伤痛与破布条的包扎,和毛蜡儿的止血消炎中走过。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小孩子顽皮的最真实写照。在岁月流转的同时,脑袋和四肢上的伤疤,也如唇上那毛茸茸的胡须一般慢慢增长着,一根两根,三根五根,一个两个,三个五个!胡须由细变黑,人长得愈发高大,也由少年而青春;伤疤由少变多,眉角也由稚嫩而变得俊朗。而那为我们的止血消炎立下汗马功劳的毛蜡儿,也随着人们生活水平和医疗条件的提高,开始慢慢淡出我们的视线,使我几乎就忘记了它的存在。
近几年,银川市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本着“城在湖中城愈美,湖在城中湖更秀”的发展理念,倾力打造“塞上湖城”这一特色名片。不断加大水系、湖泊治理和投入力度,使城市发展与生态环境更为合谐。水系、湖泊、湿地的增多,河边植被和水生动植物也就更加丰富了。
沿艾依河两岸远眺,河边生长的芦苇与香蒲,犹如两条绿色长带镶嵌在河道里,一眼望不到边。你移步河边小径,苇儿葱绿,蒲叶修长,野鸭在河中戏水,沙鸥在空中飞翔,使你忍不住就想掏出手机拍照。若恰好是天高云淡,无波无风,那蒲叶倒映在水面之,叶与影子便构成一幅完美的对称图案,凝视它,不由得便能使你内心就变得宁静。这样的河,这修长油绿的香蒲丛,这水天一色的美景,与站在河边看景的你,一同便构成了这属于湖城的自然美。
夏末的清晨或傍晚,这河岸便常常有喜欢自然与宁静的人儿徜徉其间。红男绿女,新婚佳丽,徐娘半老,弱冠总角,白发翁妪,碧玉桃李,都慕了这清幽而来,享受着自然所赋予的美丽。
河上那横跨了两岸的桥,静静地卧在清波之上,你伏在那桥的栏杆上,美景尽收你的眼底。此刻若恰巧有一个衣着清丽的女子从河岸走过,总能引得你去遐想无限。这分明不就是《诗经》里《国风•泽陂》中的意境么?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香蒲、苇丛、艾依河,斯景独盛。蒲与荷,与蕳,与菡萏,与美人,在你的幻境里一起从远古走来,使你恍如在远古与现代,意境与现实中沉醉、穿梭。
于是,那毛蜡儿便不再只是我童年里熟悉的止血药,而成了一幅充满了诗意的美景。在那美景里,有一个让你寤寐无为的美人,更有一块儿可以让你充满浪漫主义想象的彼泽之陂。
至此,那陪伴了我童年生活,和被我叫了数十年的小小毛蜡儿,完成了从实用植物到为我创造浪漫主义幻想意境的华丽转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