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似从《神农本草经》里施施然走出一位轻灵袅娜的姑娘，于溪畔涧边临水照影。此后，择水而居，幽生暗香。
　　 同样是楚楚姿态惹人怜，不由得让人想起《红楼梦》里的绛珠草，长于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体弱多愁，一生泪光点点。
　　 想来，柔肠百转的女子都自带一身水意，命运多舛，犹自温柔相待。
　　 菖蒲是一个湿漉漉的名字，低唤一声，就听得到流水潺湲。若光阴做纸，任由菖蒲渲染，就是一幅生机盎然的水墨画卷。
　　 菖蒲的叶长如蒲兰，叶中有脊，其状如剑，故又名水剑。剑气斫水波，定也是苍翠欲滴，如绿袖击水，无悍戾气，却生幽凉意。
　　 它的根盘曲多结，似是向天地溯源，纠结处定是凝聚着神农的药香，诗经的灵韵。
　　 我最喜其紫色花朵，神秘矜持，盈盈脉脉，有大美而不自知。
　　
　　 二
　　 “林间茑萝交青影，石上菖蒲生紫茸。”花瓣轻绵如绒毛，风一吹，就该翩然欲飞了吧。或许，本就是庄周梦里的一只蝶。此中超逸，恰似仙人之姿。
　　 《本草。菖蒲》载曰：尧时天降精于庭为韭，感百阴之气为菖蒲，故曰尧韭。
　　 在远古时，先民是把天南星科的菖蒲敬做神草的。并把农历的四月十四日定为它的生日。
　　 传说，这天“修剪其根叶，积海水以滋养，则青翠易生，尤堪清目。”
　　 而端午节这日，人们更是悬“水剑”以“斩千邪”。还有人用菖蒲根泡酒，以求延年益寿。
　　 较之这些沾了仙气儿的记载和风俗，我更愿相信那个充满烟火味的故事。
　　 那个叫青英的贫家女子，喜爱菖蒲的苍翠生机，第一个举起手臂将它悬于门第，并用自己的聪慧和才情赢来了好运气。此后，悠悠数千载，这一美丽的手势在光阴和烟火里定格，被后来人代代相传。
　　 菖蒲在空灵的意象里也终于与烟火人间有了千丝万缕的瓜葛，它葱茏在人们的朴素愿望里散发着幽幽药香。
　　 “一尘不许谓幽雅，百草谁能并娟洁。”菖蒲虽性淡泊，喜幽静，但骨脉里却充盈着眷眷深情。
　　
　　 三
　　 野生菖蒲开花极罕见。金农有诗云：莫讶菖蒲花罕见，不逢知己不开花。
　　 2014年6月21日我在一处叫“清音”的公园里，遇见了开紫色花朵的野生菖蒲。它们俏生生的立在水泽的石缝间，寥寥几株，且生在背阴处，四周花木扶疏。来来往往游客如织，却无人注意。我却一眼瞥见。当时并不知这是菖蒲，因为周围种植的大片花昌蒲都叶片肥大，且开的是黄色花朵。只是被它的姿态和颜色所吸引，遂唤了身边人来拍照留影。把照片发到网上，询问朋友们此花的名字，有朋友说这是鸢尾花。后来，偶然从《本草》中看到菖蒲的图片，才知我看到的是野生菖蒲的花朵。
　　 避开熙攘人群，拨开茂盛的花木，单单与你一瞥生欢，一见倾心。
　　 草木有本心，莫非，你也暗暗地认我做了知己。而我常幻想自己来生做了一株草木，若长在水边，就和你朝夕相对，迎风采露。你会一眼认出我吗？我会向你诉说前世的那次回眸和相遇。
　　 尘间最美的缘，便是与草木结缘。磊落如清风，干净如朝露。
　　
　　 四
　　 菖蒲生于池泽者叫泥菖蒲，生于溪涧者叫水菖蒲，生于水石之间者叫石菖蒲。
　　 陆游曾写道：雁山菖蒲昆山石，陈叟持来慰幽寂。
　　 石菖蒲被称作文人草，多为文人雅士喜好，置于床头案几，平添清幽之境。
　　 我有一相知多年的朋友，平素最喜风雅，赋诗作画，金石篆刻，皆有韬略。那天去他家喝茶，先是在客厅看到了他用紫砂盆养的菖蒲，细叶聘婷，风韵飒然。见我满眼惊喜，驻足流连。他说道，这还不是最妙的，你跟我来。
　　 我随他步入书房，看到窗台上摆着一个大大的浅水盘，里面放着一块嶙峋的上水石，全身长满奇形怪状的孔洞，在较大的孔洞里钻出几株叶片玲珑纤细的草，朋友说这是金钱菖蒲。我凑近了看，便闻到香气幽逸。石本古灵，蒲根虬蟠，细叶苍翠娟娟，更有清水一汪潺湲而上。我看得呆了，仿若置身图画中。
　　 私心里想，如果我也拥有一棵石菖蒲该多美妙，却也怕自己粗枝大叶的性格不能善待于它。
　　 朋友却猜中了我的心思，慷慨的说，我看你是真心喜欢，养在上水石上的你不好带，把养在紫砂盆里的端走吧。
　　 我说出我的顾虑，面上是小孩子般的羞愧，朋友朗声笑了：你呀，连养一株草的自信也没有吗？放心吧，草木也是讲缘分的，你若真心爱护，它必报知遇之恩。我了解你的性情，对自己痴爱的事物，你会竭尽全力的。
　　 朋友把养护的要诀给我写在一张纸上，包括光照温度水分，如何上盆换盆，如何施肥，如何分株繁殖。
　　 还有一句精炼的口诀：添水不换水，见天不见日。
　　 现在我正对着这盆菖蒲，敲下这些文字。想起菖蒲的花语是信任，忆起朋友间多年的默契，我不禁微微的笑了。细长的叶片对着我轻轻摇曳，似在感应我的欢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