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家户户养猪，猪被村里百姓誉为“农家第一宝”。按人数规定，我家一年养两头猪。“吱吱”叫的苗猪从集市买回，还不满十斤。老经验的父亲会在小猪的两个鼻孔间的肉壁上穿上粗铅丝，弯成一铅丝圈。因为有些不安分的猪，长到几十斤时，整天用鼻子去掘地，是游戏更是寻食。这种行径，破坏猪圈不说，不停运动，会影响长膘。穿上那铅丝圈，掘地就会疼痛，猪就老实多了。
　　 贫困年代，粮食匮乏，猪饲料稀缺。除了秕谷糠、干草糠作为精饲料之外，农户大都以青菜、青草、水花生、水葫芦喂养。猪和人一样，肚里没有油水，食物滑到肠胃，不多功夫，拉一泡尿，屙一堆猪屎，肚子空空如也，饿得整日嗷嗷乱叫。因此，一头猪常常要在猪圈呆上六七个多月，才可出栏卖给镇食品站。不比现在，粮食充足，猪饲料丰富，既有现成的精饲料，还有饭店的泔脚，餐桌上的剩菜余饭。那猪食饱了酣睡，醒了再食，既长分量又长瞟，比起那时的猪可谓幸福无穷。村里脑筋活络的人，往往通过关系，到酒厂去买些酒糟作饲料。酒糟含有一定的酒精，猪吃了昏昏欲睡，长得特别快。个别村民想法子从缫丝厂弄到蚕蛹喂猪，蛹是高蛋白，猪吃了不易饿又长膘。只是猪吃了蚕蛹，那猪肉，总有一股异味，好像人犯了事进了档案，无法洗清似的。但有门路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猪还是饥饱参半。
　　 一头猪出售，可换得现金四五十元钱，在当时，对村人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全家油盐酱醋日用开销，赖藉于此。村里家家户户都期望猪快快长大，卖了可变为现钱，真有点“望猪成龙”的味道。隔壁邻居和供销社收猪人是表亲关系，这在村上似乎是一种荣耀和地位的象征。好多人都想巴结、讨好，待自己的猪长大后，想通过他家招呼一声，早日售出。猪猡由食品站统一收购。每月初二，是收猪的日子。近百头被稻草绳捆绑的猪猡，横七竖八躺着，挺着大肚子，新鲜出炉的猪屎猪尿冒着热气，和人的嘈杂声、猪的嚎叫声混合在空气里。村户不断向收猪人递着蹩脚的香烟，哈着腰说好话，努力想把猪推销给他。收猪人嘴上叼着烟，耳朵根塞满了烟。他一脸严肃，沉着老到。精明的他知道，主人在半夜把猪肚灌得满满的。他故意拖延时间，要让猪猡拉了几大泡尿屎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他的绝活。他眼光一扫，用手拍拍猪身，用脚踢几下，似乎能立马判断出猪的出肉率。手下人用大木秤称好猪的斤两，他开始挥舞手里的大剪刀，在猪毛上“簌簌”几下，留下猪规格等级的记号。总共不到一小时，他就大功告成。收下的，欢天喜地，嘴里夸着收猪人的眼光，数钱回家；退回的，垂头丧气，把猪抬回，一脸悻悻，仿佛做了亏心事，失了尊严。
　　 养猪不啻是为增加收入，更重要的是为农田增加肥料。猪粪由村里统一安排撒到集体农田，按担统计算钱。原先的如意算盘是，猪圈内垫些柴草，伴着猪粪（俗称“猪窠灰”），是上乘的有机肥。但柴草本来紧张，哪有剩余的来垫猪圈。村民只能在野外挑些晒干的泥土，垫到猪圈。猪圈层层加高，待一段时间，队里统一安排，把“猪窠灰”撒到田间。 “猪窠灰”沉重，挑“猪窠灰”像运动会上的接力赛，由一人专门负责把“猪窠灰”装进泥篮，其他人肩挑运送一段，再由下一任接力，送到田间。个别刁诈之人，装泥篮时常会恶作剧，寻着开心。比我大一岁的伙伴龙兴，刚做农活不久，村上的“老姜疤”欺他年幼力小，给他装了足足有两百斤，龙兴挑起重担站立时，腰间“瑟瑟”作响，一口气挑到下一任接担时，把腰“屏”伤，至今还常旧病发作，隐隐作痛。
　　 为了获得肥料和增加收入，生产队搭建简陋的五六间平房作猪舍。猪舍养的都是母猪，生了猪苗出售。我村是大村，一下要养10多头母猪。母猪到了“叫性”日期，养猪人到两里外的黄更上牵来“猪郎”印猪（公母猪交配），印猪费一元。那牵“猪郎”的，手里挥着桑树条，悠悠跟在后面。“猪郎”不听话，手里的桑树条像鞭子似的一抽，那“猪郎”便乖乖听话。“猪郎”边走，嘴边吐着浓浓的白沫， 发出一股难闻的骚气。走近邻村的猪舍，是“老马识途”，还是闻着母猪的气味，会发疯似地撞进门去。这时牵“猪郎”的用力一拉绳子，狠狠一鞭，把它喝住。到了目的地，把“猪郎”置入母猪圈内，养猪人按住母猪的两个耳朵，公猪早已奋不顾身跃上母猪的身背，骑在母猪身上。一泡尿功夫，我们还云里雾里，牵“猪郎”的说“好了、好了”，脱下一只鞋子，朝母猪的下体狠狠地抽几下，母猪立马条件反射似的夹紧下体，说是为避免精液外流。
　　 过了四个月左右，受孕的母猪就会产猪仔。一窝产下七八头十几头不等。小猪产下一段时间后，派人去兽医站请来兽医为小猪“敦卵子”(阉割卵子)。兽医让养猪人扯着小猪耳朵，按住猪头，自己拿出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在布鞋上刮了刮，抬起左脚，踩在小猪的小肚子上，分开小猪的腿，把一条腿用左脚尖踩住，左手捏了捏小猪的睾丸，用食指和拇指挤着阴囊 ，让睾丸突出来。在嚎嚎的叫声中，他右手的手术刀快速划开阴囊，把两颗满是精肉的卵子割下。那东西村里人俗称“性命卵子”，平时不小心碰撞着，钻心刺痛。兽医放开小猪时，小猪痛得四处乱跑，兽医踌躇满志，说让它跑跑，活活血。“敦卵子”破坏了小猪的生殖器官和性腺，小猪就免除杂念，快速生长。后来长大后知道，太监的阉割类似于此。兽医是我同学的父亲，待我特别和气。有一次，他把一捧割下的卵子递给我，教我把卵子和大蒜，放姜葱酒，炒了吃。我将信将疑，按他的方法做了。他没有诈我，那味道实在鲜嫩，至今仿佛还有余味。
　　 母猪的寿命不长，几年后羸弱的母猪得淘汰活杀，这对村人无疑是一个利好的消息。下午二三点，残阳如血。母猪似有灵性，把它赶出猪圈，拖去屠宰时，“嗷嗷”的悲叫声惊天动地，响遍全村。老人、小孩似过年般喜出望外，脸上绽着笑容，提着竹篮，守候在宰猪现场，等待分配母猪肉。宰后母猪的五脏六腑、猪血、猪肉、猪头、猪尾巴，按户按人，坐地分“赃”，就像“排排坐吃果果”，人人有份。
　　 傍晚时分，户户炊烟袅袅，久违的猪肉香和稻草焚烧的烟味，升腾于村庄上空，笼罩整个村庄，清寒的农家迎来了一顿惬意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