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秋风吹落了一片又一片树叶，我闻着空气中所散发的泥土气息。暖阳照在我的脸上，风吹乱了我苍白的头发和胡须。陪伴我的除了门前的老树，还有那个干涩了20多年的枯井了。我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青山，眼中最后出现了无尽的热泪。几年前我的双腿由慢慢不能动，到最后我认为：它是和这片土地长在一起了，逐渐失去知觉。手指间粗糙的纹络和门口这个长了有50年枯树都诉说着苍老的故事。那座青山的背后是一方方长满野草的坟墓，时间的背后躲着的是让沸腾血液变得平静的故事。老酒是用时间和泪水酝酿的，而那个人，那段情谊，永远是我记忆里的风景。他和故事，站在昨天招手，微笑。
　　 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一声声鸡鸣划破了破晓的寂静。1936的马庄坐落在大山之间。不久，已有几个人家的屋顶升起了屡屡炊烟。我大步大步的走在回乡的路上。天还没大亮，坑坑洼洼的路面让泥水也舔上了我的鞋尖。出去当兵4年了，要不是这次执行任务离家乡近，排长是不会放我回家的。因为任务要紧，我必须赶天不亮就出发，天黑之前归队。在知道我有回乡资格之后，马大元来找我。他给了我56元的钱，让我捎回家里。最后还塞给了我一包香烟。56块相当于我们那时3个月的生活费。因为我娘身体不好，他就省吃俭用的攒下前来给我娘看病。我一直都不承认我有这个弟弟。“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娘也不需要你的钱！”他没有生气的说：“娘病着呢。”他的眼里有一丝担忧。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那是我娘，不是你娘，你别一口一个娘的叫。”“马致，你别太过分。”马大元红着眼。“我就过分了，你想怎么样?”我呵斥到，眼睛斜视着他，嘴角露出冷笑。“你！”他拽住我的衣口，举起了拳头。我被他推得后退，最后靠在一个土墙上，我听见沙土簌簌的落下。我料定他不会向我动手的，我倚着墙大笑。他眼中的愤怒退去，然后低声说：“怎么样才会把带钱给娘。”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心想。我嘴角上扬，拨开他拽住我衣口的手。轻蔑的说：“你求我啊！”他低下了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我求你……”我眉角轻挑“就这么简单？”我说出了在心中酝酿很久的想法：“跪下！”我的声音从牙缝里一字一句都的蹦出。我以为他会犹豫，我是这样想的：“不跪也可以，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弟，我娘是我娘，不是你娘，除了在家里，以后不许叫我娘‘娘’。”我等待着好戏的上演。我打着自己的算盘。“咚”的一声，他跪在了我的面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如同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脸上：“求你了，我就这点钱，你给娘带回去看病！”我只好接了他的钱带回家去。
　　 我是踏着母亲的咳嗽声走进院子的。父亲弯着腰，在灶火旁的柴堆中忙碌着。院子的一旁静静的桶横放在灶台边。我加快了脚步，急忙小跑过去帮忙。院子里的还有那几只鸡大摇大摆的走过。令我心如刀绞的是母亲的病情。在忙碌一阵过后。我就一直守着母亲。我把自己攒的钱和马大元的钱一并交给了父亲。听到马大元的消息，我母亲眉头紧锁，呼吸沉重，煤油灯一闪一闪的泛着她眼里的泪光。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她紧紧的握住我的手。我催父亲快去镇子上给母亲抓药。我静静的望着母亲憔悴的脸庞和那躺在床上的淡薄身躯，心头不禁涌动着苦涩的酸味。我也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致儿，你扶我起来。”我把母亲扶起来，她的身体靠着贴着报纸的土墙。“跪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简直不能相信母亲会发出如此严厉的声音。“娘？”我眼中带着疑惑。“跪下！”我从未见到母亲这么严肃。我慢慢的跪下。我抬着头看着母亲，手紧紧的抓住她的手。映着微弱的煤油灯，母亲头顶那残缺的断发熙熙零零的挂在头顶，黑色的眼睛已经从额骨中陷了下去，干燥的嘴唇起了白白的干皮。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的头顶开始大把的冒着汗。我看着母亲饱受折磨，我心急如焚。我连忙站起来，擦去她额头上豆大的汗滴。“啪。”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跪下！”又是咳嗽“我又没有让你起来，我不用你管，不过我今天的话，你给我一字一句听好了！”我重新跪下，母亲一边咳嗽一边气喘吁吁的说：“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大元。你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他根本和我们不是一家人。虽然我和你爹不是过分偏爱他，相反你得到我们的爱比他多，可是你眼里为什么容不下他？他可是你兄弟！”“可那不是亲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由自主的便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了。令我不解的是母亲气的发抖，她剧烈的咳嗽让我心里很内疚。“他是你亲弟弟。”我顿时瞪大了双眼。“我那可怜的孩子，那是在生下你不到4，5月的时候，我又怀上了大元。当时我开心的看了看你，也看着自己的肚子，我觉得你们都是老天爷让我来到这个世上最好的礼物。可是当时你的父亲还有严重的腰疾，除了给政府交税之外，周围的土匪还来要安民费，孩子生下来也没法养，那真是走投无路。你父亲本来让我打掉那个孩子。我当时不肯，你父亲是一家之主。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是你还那么小，我看着你的眼睛整天就以泪洗面。这件事闹得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你父亲小时候在邻村有一个玩伴叫马文。结婚几年了都没有孩子。他最后来我们家，和你父亲商量，我的孩子就这样被寄养了。”说到这里母亲的带着一丝哽咽。“大元，真是我的弟弟？”母亲没有回答。头颅贴着背后的土墙。就接着后面的讲述。她不停的抽泣，一声一声通过我的耳朵刺进我的心里。想着我对他的刁难，就可以知道什么叫锥心之痛了。“在你5岁大的时候，我们家的经济没有那么紧张，我一直想把大元重新接回来。也不知道马文一家会不会同意。之后几个月，大元去了他舅舅家，也就是那一天马文一家遭到土匪洗劫，只有大元幸免。我可怜的孩子！最后没人管，他只是比你小一岁啊。我怕他心里会有阴影，才认他做干儿子，来抚养他。”话还没说完，又是剧烈的咳嗽。时间在不知不觉得过去，我远远的看见了父亲抓药回来的身影。我赶紧跑上前去，为母亲煎药。“你去陪着你母亲吧，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多陪陪她。”之后我便和母亲闲谈，我时不时的还能逗乐她。热气慢慢从药锅中升起，我看见父亲有些佝偻。我给母亲喂了药，扶下她休息。在我吃过晚饭，父亲便说:“我们老了，你们兄弟要互相扶持。别为我们担心。”我把夕阳踩成了黑夜，父亲和被夕阳笼罩着的马庄越退越远。
　　 当我回到部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由于归队比较晚所以被排长训斥。后来，他罚我关禁闭。我在去禁闭室的路上：看见了大元向排长给我求情“他是照顾我娘才回来迟的。你就原谅他吧！”当我被押着路过马大元的时，我看到了他的脸。朝夕陪伴了20多年之久，我却发现他对我来说很陌生。年纪不大的他，脸上竖着密密麻麻的黑胡子。看到我来，“你会没事的！”我被押着进了禁闭室。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也没说。之后的事，我是听其他战友说的。他在劝说排长无果后，就出事了。他故意找事和他们班的一个兵打架，后来和我关进了同一个禁闭室。当我看见他也走进来时，我心想：“这小子，怎么就是不学好，总喜欢惹是生非！”这一夜，我们谁也没和谁说话。和我们关在同一个禁闭室的还有三个人。一个是4班长，其余的是他们班的两个兵。因为喝酒打架被关进来。4班长一脸络腮胡须，黝黑的皮肤，左脸上有条长长的刀疤。另外两个人一个是4班长的结拜兄弟大喜，另一个是喜欢拍马屁的王川。早晨军号在天边响起，我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打开禁闭室的门说“醒醒，开饭了!我和大元领了饭在一旁吃。随着禁闭室的门关上之后就传来了一声轻咳：“咳咳，哼！”然后4班长给大喜使了一个眼神。大喜大怒“你们懂不懂规矩！”我缓缓抬头眉角上挑。接着王川说：“快把饭拿过来，没看见我们老大还没吃吗？”我继续吃饭没照理他们。之后我在地上吐了一口：“我呸！”大喜顿时举起拳头向我砸来，不料被我一脚踹在地上打滚，泥土沾满了他的衣服，及其狼狈。“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本事，原来是只欺弱小的下三滥！”4班长哈哈大笑，接着向我重来。令他意外他没跑到我跟前便被大元也打趴下了。
　　 我一向最不喜欢王川那样的小人。“哎呀，真是误会，误会！都是自家兄弟和伤了和气!”“把你们的饭拿过来！”我冷言冷语的说到。王川看了看4班长，然后看了看大元。“快点！”我大声喝道王川只好把他们的饭拿过来。“大元，你的饭够不够?”我故意问道。“够了。”也许他们料定我一个人吃不完4个人的饭。“那感情好，全是我的。”我吃完自己的，把他们的饭全倒了。我没想到大元会帮我。我思索着：“血缘，兄弟，亲兄弟。”大元之所以故意被关禁闭，就是怕我被辱。想起父亲的叮嘱，和我以前的作为，我感到深深的愧疚。尊严，面子，是搁在我们之间的最大的障碍。
　　 我们部队在天星镇驻扎了有2个月。有一天，我们班的李青找大元喝酒。我在排长的警卫队里，我们在练习打靶。靶心距离我们150米远。黄昏的天空红的发烫，我调整着呼吸，手指轻放扣着扳机。不知怎么总感觉心中闷闷的。“啪”的一声，脱靶，我的成绩出来了。“马致，你今天怎么回事。”排长质问道。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是，我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喘气声。“马致，不好了。你弟弟大元被李青请去喝酒，结果喝醉了。”“醉酒，休息一会就好了。”“不是，李青和大喜是一个村的，大元不知道，4班长领人过去了。”我思考了一会，我便给排长说：“排长，4班长聚众打架我和他关系不错，我去劝劝，别让他惹乱子！”排长说：“4班长？他六亲不认，这样你带几个人去！”得到了排长的命令，我便带齐了人手。当我赶到的时候：大元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手里拿着一个破碎的酒瓶。李青头流着血躺在地上，他被包括4班长，大喜在内的4个人围着。我在空中放了一枪，命令道；“把所有闹事者围起来。”4班长双眼里满是疑惑。“抓起来,送禁闭室。”这样我救了大元一次。我走到大元身边：“回去休息吧！”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心中念到：“兄弟，亲兄弟，相互帮助，相互扶持。”事情最后被排长知道，我假传命令，我被打军棍。我不能行走的几天大元经常来看我。
　　 1937年2月天星镇也出现了零零散散的日本鬼子。我们排还不是作战部队。排长说避免和日本人出现摩擦。同年10月，我们接到情报日本人要占领天星镇，而去天星镇的必经之路只是马庄。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在马庄打阻击。我们在进入马庄的大山之间足足埋伏三天三夜才等到日本鬼子。我们在山间埋伏，公路上埋着地雷。等到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后，我们以排长的枪声为信号向日寇发起了进攻。日军有一个大队一百多人，他们开着摩托，汽车，最前面的骑着马。在我们的进攻下他们有的横死在山沟，水涧之间。炮火烧焦了树木，泥土。他们在他们长官的指挥下发了疯的往山上冲。我们的地雷威力不大，只能炸死奔跑的鬼子，车上的鬼子还活着，只是把车炸坏了。我们之前和土匪也打过仗。我以为我们以大山为屏障，至少能拖敌人一天。谁知道就一个上午我们只剩下了20几个人。战争太残忍了，他们活着的，有的耳朵被炸聋了。有的没有胳膊，有的没有腿。有的胳膊和腿都没有。我们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他们不会手下留情，他们一定会彻底消灭我们。我们虽然人不多，但是弹药充足。我们让一个一个离我们近的鬼子倒下。大元手里端的是机枪，疯狂的敌人向大元逼近，打算消灭他。可是在他猛烈的射击下，鬼子死伤惨重。这让我想起了去年他拿着酒瓶让4班长他们束手无策的情景。我远远看见日本指挥官在山下发怒。我看着他们拿着手榴弹慢慢的向大元逼近。我想起了父亲的叮嘱。“兄弟，亲兄弟，相互帮助，相互扶持。”我慢慢的用枪打到一个又一个向大元逼近的手榴弹投手。我也慢慢的向他靠近，给他打掩护。密密麻麻的敌人向我们靠近。“大元，大哥在！”我终于吐出了心中的郁结。大元冲我发笑。这笑和他小时候一样。只是他现在的脸庞已经被炮火的焦烟熏黑了。突然我看见有颗手榴弹向我们飞来。“大元！”我一下子扑到了大元。我用身子护着他，手榴弹在我的身后爆炸。“兄弟！亲兄弟，我对他的愧意直到现在才像暖阳照射着冰河里最后一块冰一样得到释怀。”我看到他没事后我就笑了。“哥，你没事吗？”“没事！”也许是因为当时被炸的失去知觉我向他笑道。就在我们说话期间，鬼子冲我们走来，枪口指向我。“啪”的一声，我以为我会死，可是我的身上被血染红了一大片。是的，大元给我挡了一枪。我抱着大元：“哥，你不是我亲哥，可我像亲弟一样爱戴你。你不能死，照顾好娘。”又有鬼子拿枪对着我：“你是我亲弟弟。你等哥。”我闭上了双眼，有一句话一直在我的心里闪现“兄弟，亲兄弟，相互帮助，相互扶持，同声同死。”突然一阵枪声，我又没死。“犯什么傻，给你弟弟报仇。”排长打死了另一个用枪指着我的鬼子。给我扔来一把中正步枪。最后，团长支援我们，我们只活了7个人。我被炸的双腿炸瘸。我之后遇到了好多好多和我一起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的抗日战友。
　　 那段往事不止是我的故事，也是国家的历史。我们的永苍老谱写着国家的沧桑。人间正道是沧桑：“相互帮助，相互扶持！”是我们的财富，也是国家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