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我不愿,你在我的目光里老去(随笔)
“真清楚,那墙上的字我看得清清楚楚的,这么多年从没这么清楚过。”妈妈的话语中满是惊喜。那一刻,妈妈右眼白内障手术后去掉纱布。去眼科诊查室一测量,妈妈的视力达到了0.8,大夫说手术很成功。和妈妈同样高兴的还有她的三个女儿。
岁末这一个半月,妈妈绝大多数时间在医院中度过。病起于左眼近乎失明,真正的病因还在血糖升高,二度住进县医院,调血糖,准备打胰岛素,在内四住了半月,后转到眼科做左眼的白内障手术,手术的结果大夫已有所意料,糖尿病引发左眼出血,影响了视力,术后视力不会提高很多,没有眼病已经很幸运了。术后的视力比先前近乎失明还是提高了不少,妈妈眼前一片清亮,彻底告别了原先的昏黄。右眼的手术是20天后完成的,姐妹们选定了元旦前夕,有着美好的期待和寓意,12月31号办了出院手续,给她一个崭新的开始。明年鸡年,又是妈妈本命年,唯愿妈妈平安健康。
人到中年,父母也是古稀之年,天增岁月人增寿,总是一句美好的祝辞。每一个岁月更替的节点,总是庆幸与恐慌相伴而至。庆幸这一年父母安康而过,恐慌未知的一切。自以为看惯了生死,也知生老病死是每一个人必须要面对的命题,更希望与它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看惯也只是局外人的生老病死,当这些突然降临到我们自身的时候,谁也无法释然。我总是不敢想象那些无法想象的时刻,可那些念头偶尔在夜深难寐时,总会轻轻叩响我的心门。越是岁月年关,叩响得越频繁。
医院陪护妈妈,长时间近距离与她亲近,她的老病之态在我的目光中暴露无遗,啮咬着我的心。工作、生活,个人的自由,与她疏于亲近,也只有在病中才有理由全程陪护。每个周末,爸妈总是准备可口的饭菜,头天晚上就会听到电话那头老爸的大嗓门,“明天来家吃饺子啊"。大多时候包锅贴饺子。活好的一大块面,在二老手下出神入化,幻化为饺子阵。一锅、两锅、三锅,听着饺子在锅里嗞嗞乱响,爸坐在边上喷云吐雾。吃完妈就撵我们走,去吧,都有各自的事,该干啥干啥去吧,或者回家睡觉,省得总是觉不够睡。
躺在她边上的空床上,听见窸窣的塑料袋响,知道她在拿药,高血压的,降血脂的,还有几样眼药。她的手总是不听她使唤,明明是看准了,拿的时候还是对不号,要拿上几次才会到手。像是刚开始用手拿东西的幼儿,也像刚开始啄米的小鸡黄,稚嫩的喙总是啄不准地方。
做手术那天早上穿手术服,手哆嗦着系上衣的扣子,系了四五次,最终还是我系上的。
妈妈手抖的毛病属于家族遗传,年龄越大,抖得越厉害。姥姥活到80多岁,她挪动着三寸金莲,一小步一小步,小心翼翼,尽管如此,没有盛满水的水杯,水还是洒了一地。可怕的家族遗传,姥姥传到她的孩子们,妈妈又传给了我们姐妹,我们早些年已经有了征兆,不敢端太满的水杯,手空无物时也能感觉到轻微地抖动。
妈妈右手抖得更厉害,她不愿意去人多的场合吃饭,抖得厉害的手夹了半天菜还是到不了碗里,她受不了众人的目光,即使这目光中更多的是怜悯的成分。姐妹们深知这一点,一起去饭店吃饭时,总会坐在她左右,负责给她夹她可口的菜。平时在家,只要我们去,总会把她的饭碗夹满。她的左手比右手轻些,筷子用不好,她渐渐习惯左手用勺子吃饭。
她的手已经不能胜任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用血糖仪测血糖成了难事,抖抖索索的手,触碰了扎手指的针,针提前弹出,连着两次,浪费了两个针头。成为难事的还有每天四次打胰岛素,办出院手续那天早上,地自己打胰岛素,哆嗦了半天,打弯了针头。好在,这些琐碎又艰巨的任务有老父亲承担,给姐妹们减少了些顾虑。
她的老态还不只于此。小妹说,大姐,你注意妈走路了么?她的身子往右倾斜。在医院住院的空闲,妈妈常在楼道里溜达,我在病房门口注视着她的背影。确实如此。肩膀往右侧倾斜,左臂晃动的幅度大于右臂,右腿走路有种拖拉的感觉。
她一直坚持步行,只要有闲空。糖尿病人管得住嘴,放开腿,妈妈算是忠实的践行者。20年的老患者,她的病发症不算多,也不太严重,得益她自己的自控能力。有几次上班上,我步行,迎面碰到妈妈。远远望过去,近视眼中的她走路迟缓,离近些时,才看清,这个面色青黄憔悴的老人,是我的妈妈。无论是从她女儿还是旁观者的角度,她都是一个病态的老人。我还看到过她骑电动车情形。那次她来我单位给我送东西,老远就看到车随着身体颤巍着,到我跟前时,先握住车闸,然后左脚撑地,颤巍着迈下右腿,这才算安稳了。从那以后,我告诉她,尽量别骑电动车出来了。
知道她有轻微的脑梗症状是外甥天发现的。那个晚上,他下晚自习一进家,就喊“姥姥,你的嘴怎么歪了?”一句话,成了一颗炸弹,那个夜晚又让姐妹们心惊肉跳了。连夜住进了医院,第二天一整天的检查,心脑血管,各个检查室,各种仪器,把妈妈从上到下,从外到内检查个遍。结果尚无大碍。
一年又一年,怕去医院,而去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今年更是。出了院,到了年关,有一种平安度过的感觉。时光,总在耗费着父母的体力和精力,让他们老,给他们病,做儿女的却总不愿意面对这残酷的现实。过了一年,总有隐隐的忧。有父母的年才叫年,有父母在,怀抱就在。我不愿,他们在我的目光中老去。
于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