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果子饼情结(散文)
每当油坊里花生油飘香的季节,我心中总会涌动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不为那香喷喷金灿灿的花生油,单为那花生米被压榨后滴油净尽的冷硬花生饼。
一
小时候,在农村,好像不论什么都有自己独特的名字,带着浓浓的乡土味儿,如,西红柿叫“洋柿子“、土豆叫”地蛋“、高粱叫“秫秫”、花生叫“果子”,自然,花生饼就叫“果子饼”了。这些质朴的名字一如乡村小丫头那尽管土气却暖暖的乳名,亲切而自然,淳朴而热烈。
犹记得,只要家里打了油,爹总会带回一个沉甸甸、圆滚滚的果子饼,浅褐色,泛着油油的光,带着果子油的浓香。看着馋相十足的我们,爹都会把锤头洗干净,放在磨台上,敲下一块,再敲成小块,分给我们,拿到果子饼的我们迅速作鸟兽散,手心里握着一小块果子饼,轻轻地啃,细细地嚼,慢慢地咽。浓浓的香在小小的心里氤氲、蔓延、升腾。
在那个对“零食”没有任何概念的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里,手里那块小小的果子饼,承载着我们的希冀,以其特有的醇香芬芳着我们的童年时光,滋养着我们几近荒芜的味蕾。
果子饼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使命,那便取来几块放在石碓里捣碎了,熬稀饭的时候,抓两把放进去,和地瓜干一起熬。开锅后,再搅上点玉米糊,那份香喷喷的味道很是诱人,尤其是那些细细碎碎的果子饼碎嚼在嘴里,越嚼越香。每顿饭,我们每人都能喝上两大碗。
当我和儿子说起这些经历的时候,他露出一脸的迷茫,衣食无忧的他像在听一个久远的故事。他端详着被压榨一空、冷硬如石头一般的果子饼,他很难理解我说的一切,就像我难以理解爹娘那个年代得到一个地瓜干就像得到一个饼干那么高兴一样。
就是这些粗糙的果子饼,曾一度是我们热切期盼的点心一般的美食,被我们小小的手托举着,摩挲着,以几近敬虔的姿态,轻嗅,品尝,咀嚼,陪我们度过一段虽寒犹暖的岁月。
如今,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农村,果子饼的地位每况愈下,很多人家打完油后,留下一两个喂鸡,其余的就送到街市上卖掉了。尽管不值几个钱,但是省却了放在家里占地方和夏天生虫子的烦恼。就连喂猪都没有人愿意用它,费事不说,最主要的是猪吃果子饼哪有吃带有各种添加剂的猪饲料长得快?
盲目追求速效,让人们丢掉太多天然的食材。
二
还没放学,住在山里的大姐就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荠菜。
大姐知道我最喜欢吃荠菜辣椒炒鸡蛋。经霜的荠菜,味道鲜美,更别说是在山上挖的荠菜了。大姐话一落地,我仿佛就闻到那诱人的荠菜香。于是,我欢喜地满口应下。当大姐还问我要不要别的东西的时候,我怕什么都不要大姐会生气,于是,就随口要了个果子饼。
放学了,我们快速收拾好一切,急忙往大姐家赶。
刚走不久,天就暗了下来。袅袅的炊烟将路边的村庄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路上,人们回家的脚步匆匆。路两边的树光秃秃的枝干尽显冬日的萧瑟。猛然间,一道优美的景致跃入眼帘,一排叶子落光的法桐树竟在这寒冬里演绎出一番别有韵味的风姿:主干粗短,转角处骨骼般隆起,枝条根根耸立,或笔直,或旁逸斜出,线条的美感尽显。更绝妙的是,那些一嘟噜一嘟噜圆圆的果球点缀其间,在灰蓝色天幕的映衬下,点、线、面巧妙的搭配倍增画面的韵律感与节奏感,像一幅诗意浓郁的装饰画。
车一停,大姐就从地下室里猛然出来,灯也没开,一手提着一个沉甸甸、圆滚滚的果子饼。如此迅速,像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大姐该是在地下室里等了很久。
“姐夫呢?”
不顾我们的询问,大姐连打手势带使眼色,示意我们别说话赶快打开后备箱,后备箱一打开,大姐就快速把饼放进去,然后迅速盖上。这时,大姐才告诉我们,姐夫在楼上吃饭,她不想让他看到。
其实,姐夫不是个小气人,只是和大姐相处的不太融洽。在所有的子女中,爹最放心不下、最愧对的就是大姐。
大姐天生聪颖,学习成绩优异,是爹硬生生把大姐的书给烧了,才断了大姐继续上学的念想。家里姊妹六个,娘身体不好,大姐是爹唯一的帮手。结婚后,是大姐对家里倾囊相助,才让爹不至于太过劳累。谁知,后来不幸的婚姻,让大姐再次成为爹娘的惦念。大姐再次成家的时候,爹终于松了一口气。爹的眼光总不如娘深远,娘说:“前老婆后汉子,过会儿子两半子。”娘对大姐的婚姻并不乐观。
大姐家的日子说起来比较宽裕,上下两层楼住着,吃不愁穿不愁。可是,家里却缺少那份和睦同居的氛围。以致,爹生前去过一次,便感觉出气氛的不融洽,没住几天,就着急要走,并且发出——“吃素菜,彼此相爱,强如吃肥牛,彼此相恨”的感慨。《圣经》箴言书上的这句话,总让我禁不住想起小时候一大家子围在桌前喝果子饼地瓜干稀饭的情景,我越来越怀念那段看似清苦却也极为满足的幸福时光。
三
回到家,我把果子饼放在地上,拿起那把爹留下来的锤子,把花生饼先是敲成两半,再一点点敲碎。
这是我第一次做这件事,以前都是爹在做。
爹在的时候,这些事根本不用我操心。知道我忙,爹都是早早给准备好,放在桶里备用。
街市上那些饲料喂养的产蛋鸡下的蛋,我一般不买给孩子吃。上班之余,我养了几只土鸡,喂一些菜蔬和麦糠、玉米面以及果子饼,以供儿子吃鸡蛋。
爹走了半年了,再也没有人操心我喂鸡的事,以致那些鸡在我有一顿没一顿的喂养中,只是勉强活着,下蛋的事更别提了。每次喂鸡,看着空空如也的鸡蛋窝,爹的话就会在耳边回响:“一两食一两蛋,犟不得。”爹对家畜的态度无人能比,通常,爹都是先喂完它们,自己再吃饭的。
犹记得,爹每次干活回到家,只要家里会叫的能跑的,一律围着爹叫唤,那真是一幅生动的“鸡叫羊鸣”图。娘经常憋着没牙的嘴笑着说:“你看这些牲畜,看到你爹,比看到自己的娘还亲。谁对它们好,它们清楚着呢!”
敲着花生饼,和爹有关的一个梦境又跃出脑海。
那是一个极温馨的梦:
屋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把结实的水壶和一盆刚刚敲碎的果子饼,屋里还弥漫着浓浓的花生饼的香味儿。下班回来的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意,我欢喜地想:爹来了!怎么电话也没打一个就来了?那把结实的水壶曾一直是爹娘的骄傲,因为在那些困顿的日子里,一把新铝壶价格贵不说,还不经用。冬天生炉子,炖一个冬天的水,来年再用,很快就会漏水。那时,即便买一把水壶,爹娘也是要盘算很久的。自从家里有了这把用废铝浇筑的结实的水壶,爹娘便少了一份心事,再也不必担心来年又得买水壶了。这把壶有几年不见了,莫非是爹回老家又找出来了?还有那盆果子饼,爹又是从三姐家要来的吧?每次回家,不用我开口,爹都会把一切给我准备妥当……
“妈妈,你看都几点了?”儿子的一声唤,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一边急速穿衣服,一边擦掉眼角的泪滴。
“做梦,那是想了。心里软弱,就会做梦。”爹的话又在耳旁响起,这句话是娘走后很久,当我和爹说起梦见娘了的时候,爹用来安慰我的。
如今,我又梦见爹了,我该和谁诉说呢?
爹不知道,他走了,我再也刚强不起来了,我多想回到那个梦里。
那花生饼实在结实,我得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把它敲碎,明明记得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是很轻松的。
想着想着,果子饼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不论什么时候,那些泛着油油光泽的果子饼总会让我看得眼热心跳,就像看到一个远去的亲人。它曾在那个贫瘠的童年时光路过我的生活,在我的生活中驻足、在我的心间流连。虽然那时的岁月不再,可是,留给我的却是美若甘霖的记忆,历久弥香。
读默默的文章,总能感受到浓郁的乡土味,总能让人悄悄地眼湿。
第二节主角移位,让文章的结构有些游离。父亲是第一位的,不该以配角的方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