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默从工程科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了。按理说，他本科毕业，业务能力强，完全能从科长升到副局长，再由副局长升到局长。其实他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天有不测风云，单位领导由黄局长换成邱局长，又由邱局长换成章局长。
　　 章局长一打听：老默是黄局长培养起来的业务骨干。素来他又与黄局长有过结，反正心里疙疙瘩瘩的，怎么看怎么觉得老默不顺眼！
　　 有一次老默喝醉了酒，发着酒疯说，“都说我是黄局长培养起来的，但我没有捞到半点好处，好处都他妈的让狼吃了！”这话传到章局长那里，章局长越琢磨越不是味儿，好像是冲着他说的。再开会，章局长就把他一撸到底了。
　　 真是屋漏偏逢天阴雨，这年他才38岁，花儿一样的妻子就突患宫颈癌去世了！上世纪80年代的鲁北小县，女人得了宫颈癌就如同得了花柳病一样，他老婆搞野男人是有科学依据的！你老默就是戴着绿帽子嘛，骚魂是刮八百年的大风也吹不散的！
　　 人们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躲躲闪闪，说话也不一样了，恍恍惚惚，似点破又不点破，不点破又难受的要命，关上门的办公室叽叽呱呱，他推门而进，人们又哗得一声散开了。
　　 他感觉再留在局机关没有什么意义了，他给章局长打了报告，内容是他愿意去秋水河的秋水闸做一个守闸人。没想到报告在递上去的当天就批下来了。
　　 秋水河是黄河一条小小的支流，这条支流在地图上看不见，显微镜放大了你都不能找到它，但在县城却只要提起就有人知道，这条河滋养了包括老默在内的祖祖辈辈的人，老默为能够守着它而感到高兴！
　　 他在闸区的三间砖房院子里，撒了花种，又开出了一片地，种了蔬菜。闸区一到夏天，就芬芳扑鼻，活脱脱一个世外桃源！直惹得新工程科科长每周都以检查的名义去秋水闸玩！这一玩就玩出了新内容，工程科长说，说你老默愚嘛你还不承认，守着个金元宝却看不见！这河里有鱼有虾，你可以买网子捞，捞了卖了钱，可不能说我给你出的点子？再有啊，你老兄，这么个野地方，就没有花妖精变了女人来陪你？就是没有花妖精，你自己也该寻嘛，女人就是你捣了她，她才和你亲！
　　 老默听得直冒汗，他对女人说不上一种什么感受，对妻子既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即使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又怎样又怎样？但他确实买了鱼网，买了鱼网以后，闸区就没有消停过，天天有人来，不是水政科长就是人事科长，不是财务科长就是调度主任，最后竟闹得章局长也来了。科长们吃上几条鲫鱼几条鲤鱼就行，局长可不是鲫鱼鲤鱼能够打发的，人家要吃秋水闸闸底的黄河蟹，你老默要挽着裤脚要弓着身子而且还要游泳去河底捞！
　　 局长换了一茬又一茬，而老默始终在秋水闸。10多年间，秋水河也由清凌凌的河变成了臭烘烘的河，县里保护的污染企业日夜向秋水河里排污！两岸村民向市环保局省环保局国家环保局打了无数次报告，无奈就是没人理！最后村长猛然想起老默是大学生，就拿着一摞材料找到了他。
　　 但就是这摞材料害了他啊！
　　 老默提笔，别人自然是没法比的，他把一个管水人对水的真情诉诸笔端，他的真情打动了高层领导。高层领导勒令县里作出检查，勒令污染企业停产，轰轰烈烈的运动之后，老默浮出水面。
　　 50岁的老默要被拘留了，县长局长点着他的脑壳说，都说你老默老实，我看你并不老实，你对得起你的大学教育吗，你对得起党对你的培养吗，你对得起养你的爹娘吗？
　　 从科长的位置上下来，他没有流泪，妻子死的时候，他也没有流泪，但他这次流泪了，他扬起雪白的头发，吹胡子瞪眼，声嘶力竭的喊，“我要告诉你们，一个人软倒了尽头就是强硬！总有一天，我会带着炸药包，炸死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