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云密布，窗外树梢剧烈摇摆，大滴雨水冲击地面，清浅的泥香由远及近扑鼻而来，倒是意外的快乐。此时，空气里一定漂浮着许多透明的生命，簇拥着卑微和惆怅，躲在天幕后，冷冷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晓梦又往沙发里缩了缩，左侧暗黄色窗幔的皱褶挡住了她的视线，右侧，演出台上钢琴孤零零地站着，似乎受到阴沉天气的侵害在轻微抖动，发出一个一个虚音，缱绻相依，荡着午后咖啡馆的时光。晓梦似乎很冷两只手紧紧抱着水杯，视线时而涣散时而集中，完全沉醉在自我的世界里。一霖终于忍不住说道：“原谅我好吗？”晓梦抬起头似乎才发现眼前这个人，心脏慢慢充血，慢慢跳动，慢慢把血从左心房压入右心房，进入大脑，好半天，晓梦“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一霖把脸埋在手里，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仿佛是粘稠剂把思维碎片一点一点粘连起来。
　　 一霖儿子小的时候，他和媳妇阿蛮住在东北的双鸭山。当时一霖大专毕业刚刚开个小汽车修理厂，又当大工又当老板每天忙得焦头烂额。阿蛮家在东北农村，不醒世时父亲外出打工有了新欢，抛下她们母女跟别人跑了，她母亲身体不好也没再找，守着阿蛮日复一日熬着精血，阿蛮14岁的时候这个寡命的女人精神病发作上吊，赤裸裸地走了。阿蛮从大爷家被推到舅舅家再到小姨家，直到初中毕业紧吧紧考上卫校，才有一个像样的住所。毕业后她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继续深造，而是应聘一家私人诊所当起护士，月薪1500，管吃，勉强够阿蛮生活，阿蛮对这样的生活已经很知足了。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一霖，一霖人长的精神，又能抓罗钱，阿蛮心里欢喜，也就顺其自然结婚生子。生子后，阿蛮为了照顾孩子辞职在家做全职太太。阿蛮晓得日子艰辛，每天用度花销都仔细计算，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数数，有条不紊，小日子过得也热热闹闹。随着一霖生意步入正轨，家里的存款也直线上升，一霖从来不限制阿蛮花钱，想买啥就买啥。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她迷上打麻将。一霖有时候回到家，看着乱哄哄的大房子和冷盆冷碗，就知道阿蛮又去打麻将，心里特不爽，暗想怎么摊上这样一个败家娘们，不过想着媳妇跟自己以前过苦日子也不容易，再说过半年儿子就上学前班了，也就默许了。
　　 媳妇带儿子又去打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儿子溜出麻将馆，儿子看见铸铁的隔离墩上有只麻雀，就过去抓，麻雀跑了，他想迈过去追，没迈过去卡在上面，一害怕就尿了裤子，东北的冬天零下30多度，儿子一下子被冻在隔离桩上，儿子又疼又怕哇哇大哭，说来奇怪那天麻将馆外没一个行人，孩子哭的嗓子都哑了，等到阿蛮发现儿子不在麻将馆出来找的时候儿子已经冻昏过去，送到医院急救，儿子是救过来了但也失去了生育能力，并且下肢肌肉坏死只能靠轮椅行走。一霖万般悔恨，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制止阿蛮玩牌呀，如果制止了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一霖暴打阿蛮一顿，还不解气拿起菜刀要剁阿蛮的手，被人死拉活拉拦下了。阿蛮悔恨交加，整个人已经悔傻了，一霖往死里打她，她不躲，要剁手她也不躲，眼睛直愣愣没有一点生气。一霖也懒得再理她，看着残疾的儿子，手脚哆嗦，心被摘了的痛，也因为这个落下心脏病根。一霖为了儿子没和阿蛮离婚，好在他媳妇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玩过麻将，照顾孩子，照顾老人，无微不至，只是目光始终呆滞，看着一霖的脸色过活。为能有个兄弟姐妹照顾儿子后半辈子，一霖和阿蛮也想再要个孩子，可阿蛮本来有严重宫寒孕，又经过这件事情，有严重的心理障碍，怎么也怀不上，去医院检查多次，医生说卵巢已经萎缩没了，不能排卵，这件事也就搁下了，不过始终是一霖的心病。
　　 日子永远不会倒着走，总要往前。而且冥冥之中似乎有双手总在平衡人生的旺运和衰运，一霖的生意出奇的风生水起，越做越大。后来在朋友介绍下转战南方，离开了东北那个伤心地。近年来，一霖置办了很多私产，厚实的家财让一霖总想有个后代继承。可一霖不想离婚，怕伤着儿子，儿子本来就够苦的了，谁照顾他也不如亲妈。再说儿子从来没恨过阿蛮，阿蛮现在是儿子最依赖的人。一霖又是个很保守的人，也不想弄些不三不四的人生孩子分家产，想想就闹心，就想找个代孕做笔交易，完事后两清。一霖通过网上中介公司找到晓梦，谈妥条件，首付2万营养费，怀孕再给3万育儿费，生产再给5万，中介费另付，一手交钱一手交孩子，然后两无牵挂，老死不相往来。虽说这笔交易都是通过网络单线联系，但是一霖不怕受骗，不就几万块钱的事吗，再说这种接触式代孕，自己也不吃亏。如果生下是个儿子，说不准自己给的赏金都比交易费多。
　　 谈好条件，一霖和晓梦约好在咖啡馆见面，晓梦长相一般，非常纤瘦，要不是她名校研究生的高智商，一霖绝对不会在商家提供的资料库中选中她，好在晓梦的声音很特别，干净透亮充满女性特有的磁性，像翻开的线装书，里面有冬日下午的暖阳，有远方白茫茫的云雾，有近处湿漉漉的草地，有受风雨袭击的灌木，有迎风怒放的鲜花，一切似乎与世隔绝，又似乎闹市新生，彩虹横空穿过。一霖一下子迷上这声音。
　　 简单交谈过，一霖带晓梦去医院做了全面体检，检查出来后，除了偏瘦，一切合格。一霖带晓梦回到郊区一处高层楼房中，三室两厅双卫，欧式装修，乳白色宽大的沙发，屋角装满名酒的白色酒柜，华丽唯美的金色吊灯和落地阳台上竹制吊椅，都让晓梦感觉舒畅。换过鞋，一霖带晓梦各屋转转，每个卧室都以粉红色为主调，配上玫瑰花色的窗帘，看着就温馨。晓梦又到厨房转转，厨房很大各种炊具齐全，调料码放整齐，让人一看就有做饭的冲动。说实话晓梦很喜欢这里，这种环境是她做梦都想拥有的，喜欢归喜欢，晓梦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这些只是生命中的浮云，不属于自己。问了自己在哪个屋子居住，就说想洗个澡，一霖说水现成的，睡衣也准备好了，晓梦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没有锁，心想早晚也要做那事，拿人钱财替人做事，无所谓吧。等晓梦洗完出来，让她大吃一惊，没想到一霖是个很有情调的人，餐桌上红烛摇曳，一桌子饭菜，色香俱全，两杯番茄汁红色诱人，而一霖坐在餐桌旁笑眯眯看着自己，那感觉好像自己是待宰的小绵羊，让人很不舒服。晓梦故意别过头不再看他，坐到餐桌前也是低着头，一霖也不说话，拿起两杯果汁，碰了碰递了一杯给晓梦，说：“你很漂亮，合作愉快。”晓梦拿人钱财替人做事的觉悟还是有的，也弱弱的说了声：“谢谢。”
　　 第一天晚上，晓梦紧张地上了床，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心里五味杂陈，乱成一团麻，紧张、慌乱又有些好奇。一霖倒也没做什么，只是过来和她说会话。连着三天，一霖也没出去，有事情都是电话处理，每天只是陪着晓梦说话，看电视，要不就是邀请晓梦一起做饭，玩玩游戏，聊聊闲话。晓梦甚至想这一霖不会雇自己回来看的吧？一霖的想法晓梦肯定是猜不到的，一霖想要一个健康孩子，不喜欢让负面情绪影响精子和卵子的交合，所以他不激进，不想让晓梦感到紧张。第四天晚上，晓梦和一霖吃过饭，一起收拾完碗筷，一霖搂着晓梦进了屋，一霖搂晓梦时晓梦本能地缩了缩，一霖也不在意，又搂了搂，纤瘦的晓梦在他臂弯处好像一个孩子，他把晓梦送到床上，搂着晓梦说了会话，然后轻轻在晓梦额头亲了一下，就出来了。晓梦想这个男人真温柔，哎，可惜自己没有爱的权利了。第七天的时候，晓梦对来自一霖的拥抱和亲吻已能本能接受，两人吃过晚饭，晚饭很特别四道菜：夫妻肺片、四喜丸子、悄悄话、金鱼戏莲，主食是鸳鸯水饺，吃饭的时候一霖不停地给晓梦夹菜，说：“咱俩吃四喜丸子生个四胞胎，我叫一霖，他们就叫2、3、4、5”，晓梦忍不住笑出声来。一霖接着说：“一会我给你说说悄悄话”。不管怎么说，晓梦觉得一霖是个君子，不管真君子还是伪君子，说到底可能还是钱的力量最大。晚上，一霖洗漱完毕上床抱着晓梦轻轻爱抚，晓梦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一霖的臂弯真的很温暖，再者既然交易自己就做最好的卖家，两人耳鬓厮磨一夜云雨，晓梦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和愉悦，她突然想到夏娃，想到青草，想到蛇，想到天空和白云，她感觉很放松，她喜欢这种感觉，不过她同时感到很堕落，自己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能享受人性的快感，她觉得这与她受到的传统教育背道而驰，按着常理，自己是不是应该很矜持，很拒绝，很不愿意，自己怎么了，理性和理智都出了问题。晓梦看向旁边还在熟睡的一霖，一霖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晓梦想一霖也一定感觉很享受，那种云水交合的感觉是装不出来的，两个完全没有理由让感情和感觉升华的人，为什么会抛开时间和空间就升华了？晓梦更愿相信这是偶然，或许是人常说的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这种灵肉的统一算不了什么，说实话她真的不敢再想下去。
　　 接下来的生活总给晓梦错觉，彷佛时间在哪里出了纰漏，错落出一段时光，磨着晓梦的百转柔肠，晓梦许醉许梦许着季节的变幻，晓梦不知道人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这样奇怪和模糊。晓梦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另类，都是那么刻骨蚀心。网络有句时髦话叫缘来如此，真是缘来如此，晓梦怀上了。怀上后，晓梦提出先去学校上学，等月份大了再到这里安胎。其实，晓梦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在这个温柔乡再待下去，以自己唯爱是命的性格，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晓梦想逃离这个环境，逃离开一霖，真怕有了感情。一霖开始坚决反对，想让晓梦休学专职安胎，无奈晓梦无辜的眼神，和绝不退让的态度，以及“求求你了”迷人又磁性的声音，一霖被打败了，无奈同意，条件是允许一霖不定时去看望她。
　　
　　 【二】
　　 一霖一直好奇什么原因让晓梦出来代孕，晓梦不说一霖绝不会问。一霖很愿意给晓梦打电话，每当电话那端传来晓梦充满磁性的声音，一霖就会感到很惬意。周末中午，一霖忙完手中的工作，走出公司，每到这时一霖心里那种后继无人的悲哀就会蔓延开来。儿子的身体一直是他的心病，如果晓梦能给他再生一个儿子，他想着就笑了。一霖上了车，着火，突然想去看看晓梦。这个想法刚出，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自己肯定不是庄生，只是不知晓梦是不是这个晓梦？
　　 在一霖胡思乱想中，车子已开到某大学门口，一霖停好车，缓步往里走，开放式大学就是好，不管任何阶层人都能步入校园感受浓厚的文化气息，洗涤心灵的疲惫。
　　 一霖来到研究生楼拐角，突然看到晓梦神色匆匆往外走。一霖闪身躲到树后，跟在晓梦后面出了校门，晓梦可能太着急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跟着，转过两个拐角进入一个老旧小区，进了一个单元一楼右侧房间，一霖一下子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有种被欺骗被玩弄的感觉，决定要看看晓梦到底要干什么。一霖到底是公司老板，经过风浪，他平稳一下情绪，站到老式防盗门前敲了两下，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一霖没等老者开口侧身就进了屋，看见晓梦已经换上碎花绵绸吊带睡衣正在厨房忙碌，晓梦听见动静转身也愣在当场，没等老者开口，晓梦突然放下菜刀满手菜渍地跑过来，抱住老者的胳膊说这是我爸，又冲一霖笑笑，说：“一霖你怎么找到这里了，我还说挑个日子带你过来呢，你怎么这么着急。”边说边背过老者，冲着一霖眨了眨眼睛，眼神中有恳求，有疑问，有无奈，有莫名。一霖听说是她爸爸，心放松一点，可又看不明白晓梦的眼神，总感觉心里被什么戳了一下，有些酸有些痒有些辣有些针刺，晓梦接着说：“爸，这是一霖，我的好朋友。”老者注视一下一霖，开口说：“欢迎到家里来”，一霖怎么听都不对味，他为什么把家字读的那么重，东北口音？有些莫名其妙。
　　 看着晓梦满脸讪讪的笑容，一霖把一肚子的话又咽了回去，心却狠狠抽了两下，四肢突然涌血，脸热的通红。随即和老者有一搭无一搭唠了几句，眼睛一直四下瞭着，屋子很温馨，干净整洁，西墙上一副字：贝素抱朴，东墙一面墙都是书橱，各种书籍排列整齐，南窗放着一个简单的书案，上面有画毡，上面有未干的毛笔字，一看就是主人家经常练字。卧室一张大床，梳头柜上整齐的摆着书，可以看出主人经常在床上看书。一霖心思一转，不对呀，一张桌这爷俩怎么住？又想晓梦在学校住呀，可是放假怎么住呀？搭床，一霖眼睛又四下找找看看有没有搭床的东西，正在一霖胡思乱想的时候，晓梦叫吃饭了。老者也热情邀请一霖一起吃饭，一霖想头一次去人家没拿东西还吃饭，有些不合规矩就推辞了，说改日再来拜见老者，老者让晓梦送送，自己就回了屋。晓梦穿衣送了出来，说他爸不喜欢生人来家里，希望一霖往后不要来了。
　　 一霖出来后，越想越觉不对，越想越烦，索性去书吧。找了一本《百年孤独》翻看起来。小说把一霖拽入孤零零的小镇，小镇上空回荡着孤零零的话语直挺挺插入一霖的心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一霖感到有种无以复加的沉重，身体像被施了紧箍咒，勒得他喘不过气来。转瞬，心脏又像缺了血，浑身大汗淋漓，一霖想凭自己的身家和长相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难道我会爱上代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