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是夜里12点了，外面的雪花越飘越大，天上地上白茫茫的，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张明在屋里翻来复去睡不着，这是他租来的一间10多平米的平房，陈旧的木窗透着空隙，寒风不住地向屋里钻。屋里没有炉子，没有空调，没有电热器，一床薄被子包裹着曲卷的身躯，一身棉衣复盖在上面。屋里是冷的，被窝里是冷的，身上也是冷的，心更是冷的。 
　　 夜，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大街上汽车的鸣叫声和行人的呼喊声。此刻，他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着，往事像汩汩的流水，从过去流到现在……
　　 张明是个既聪明又淘气的孩子，从小学习就不太好，家在农村，经济条件也不好，初中毕业后父亲说：“你也不是学习的料，给你个钱，去城里学个烹调技术将来也有口饭吃。”张明一路小跑就来到城里，找到烹调学校报了名，开始学习烹调技术，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不能及时上交学费，校长几次撵他回家要钱，他不回家就跑到街上玩。这回实在混不过去了，就跑回了家，要的钱交了一半学费，剩下的留着自己花。校长说：“先上课吧，那一半，等过一段时间再交上！”张明人在课堂心在外，想这想那，老师讲的的课总是装不进肚里。一天校长找到他说：“张明啊，你的学费还差一半，回家再要要吧！”张明低下头嗯一声就跑出了学校。
　　 到了家，父亲正在地里干活，一见他回来忙起身问：“你不在学校里好好学，又跑来干啥？”张明不敢说要学费，只说我没钱花了。父亲皱了下眉头训斥的说：“也不争个钱，光知要钱，养你养到啥时候才算完，家里哪有钱，上次给你的学费就是把家里两头猪卖了给你攒下的钱。”说完，父亲掏掏裤兜，零零整整一把碎钱，数了数说：“就这80块钱你拿走吧，到学校好好学，都老大不小的了，别一天到晚的光知道玩。”“爹，我知道了！”张明接过爹给的钱，朝爹深深地低了一下头，转身快步走去，父亲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不知说啥好，转身蹲下又干起活来。
　　
　　 二
　　 拿了钱的张明朝学校一溜小跑奔去，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父亲那弯曲的身子、掉了牙的嘴，还在眼前晃动着。手再一次摸着裤里的80块钱，快到学校了，听着下课的铃声，校长那严肃的面孔又在脸前晃动着，他的腿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了。我去学校干啥？没钱交学费，还不是让我回家要吗？走！打工去，挣钱交了学费再上学也不迟。想到这，张明扭头向回走。走啊，走，找啊，找，哪里有工作，哪里能挣钱？
　　 一转眼，看见一个胡同口贴着一张招工广告，有两人在桌前坐着，好几个年轻人头挤头看招工说明，张明挤过去看了一遍，原来是一个工厂招工，月薪1500元，管吃管住，这条件不错啊，张明赶紧报了名，填写了登记表，交了50元的体检费，工作人员说先回去过两天等通知。
　　 张明高兴地回到自己的小屋，想到有了工作，马上就能挣钱了，挣了钱就能上学了，心里很是高兴。身上还有三十元钱，买了碗豆腐脑，两个烧饼饱吃了一顿，也算庆祝一番。张明一夜兴奋得也没睡好，等不及了，第二天跑到报名的地方去看，人去地空，什么也没有了，莫非是我来早了？他就在那里等，一会又有人来问情况，有人还打电话联系，根本就打不通。他一连在那里等了两天，没见人影，知道上当了。
　　 身上只有几块钱的张明又气又恼，赶紧沿街再去看广告找活干，正好一家饭店招勤杂工，管吃管住一月1000元。心想，饭店总跑不了吧。第二天他就上班了，老板指到那就干到那，不多言，不偷懒，一气干了30天，张明激动得睡不着觉，盘算着领了1000元钱该咋花，是先交学费还是先给家送去，让父母高兴高兴。第二天就是月底了，职工们忙了一月都在等着这一天，谁知老板卷了钱跑了，饭店关门不营业了，房东气得骂了三天也不解恨。
　　 张明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心想我咋这样倒霉，上了一次又一次当，不行，还要干下去，他又找了一家饭店去当洗碗工，他没白没夜地干，心想这回可不能再上当了。他脑子一转，找到老板说：“家里有急事当紧用钱先借些钱，等发工资时扣下。”老板说：‘我借你钱你不要跟别人说啊！”张明借了500元钱装在身上，心里乐滋滋的。心想，总算有了自己的钱，你就是再跑我也不怕了。可到了月底老板还真的跑了，其他员工苦干了一个月一分钱也没落到手，张明暗自高兴自己还领了一部分工资。
　　
　　 三
　　 冬天这时节，城里正兴起吃涮羊肉和红焖羊肉，各大小饭店都争先恐后地上这两道菜，新开业的涮羊肉或是红焖羊肉的饭店也不少。张明看准了这个空当，就买了一辆旧自行车和另外一个朋友风里来雨里去跑动跑西地到各饭店送羊肉。他是低价买了再高价卖出，还亲自送到店里。一冬下来竟然赚了好几万，这时的张明可是鸟枪换炮了，买了辆三轮小奔马，跑得快，送得多，挣得也更多。空闲时他和朋友不是下馆子吃饭喝酒，就是到舞厅唱歌跳舞，吃喝玩乐好一阵快活。一天，他找朋友商量说：“你看人家开店多挣钱，咱有钱了为啥不自己也开个火锅店？”于是两人拿出所有积蓄，又七凑八拼开了个小型涮羊肉火锅店，干了一段时间一算账，不但不赚钱，本钱也赔得净光，所有的投资都打了水飘。张明又成了无产者，刚刚兴起的他又陷入苦恼的沉思中……
　　 痛苦中的张明从沉思中醒来，他没有破罐子破摔，而是总结教训，发挥自己的优势。张明学过烹调技术，多少也懂些，又买了几本做菜的书，照着说明翻来复去琢磨，有的还亲自体验了一下，然后去了一家饭店当了厨师。他接受过去的教训，少说话多干活，把菜单上各类菜的做法背得滚瓜烂熟，凡是客人要的菜他都认真按照菜谱上的要求一步一步地去做，结果做出的菜色、香、味具全，客人反映很好。老板很器重他,月薪涨到4000元，此时的张明看到了希望，心想好好干吧，挣了钱好敬孝家里父母，自己也成个家。
　　 真是无巧不成书，店里有个女服务员叫黄花，年方24岁，高挑个儿，鸭蛋脸，一双杏核眼闪闪发亮，高高的鼻梁下一张小嘴说出的话甜甜的，平时开朗活泼勤勤快快，客人叫，老板喊，她都能一一应酬到，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事事处处都做得完完美美。老板把她当成了镇店之宝，一些常来的客人，一进店张嘴就叫小黄服务，小黄一听客人叫她，自然欢喜万分，就迈着猫步扭动着细细的腰肢满脸笑意地走到客人身边，这天马局长又来了，“咦！马局来了！欢迎，欢迎！大局长要喝什么茶？是普尔？还是铁观音？我就冲来！”“铁观音好！铁观音键脑醒酒，清香扑鼻。”“一会我陪马局多喝几杯！”“哈哈！有你小黄的服务俺马局还能少喝了？”“马局光顾俺小店，是给俺面子，俺小店四面生辉！马局您先坐，我给您冲茶去！”说完，晃动着那丰乳肥臀的身段离开了小屋，惹得那马局心里热呼呼的，眼前一直闪动着那两个高耸而抖动的小山包。这个叫小黄的女孩，别看是个女孩子，酒量可不小，喝半斤不倒，满脸飞霞，更是丽人生辉。那些让她服务的客人，在她的陪伴下，常常喝得东倒西歪。客人喝多了，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摸一把，或是捏一下，她也不计较，哈哈一笑就过去了。有了这么个盛开的花朵，饭店的生意自然要好了。
　　 说是说，闹是闹，下了班这小黄倒也规矩，不去歌舞厅，也不陪客人去别处，就和小姐妹回到出租屋喜闹。小黄家是平辛县七里乡高落村的，和张明同县同乡不同村，就因为是老乡两人就在一块聊，小黄遇到什么难处了，张明就挺身而出帮忙，一来二去小黄就对张明就有了好感。两人又都是店里的店柱子，老板欣赏，众人喜欢，老板就有意牵线搭桥，两人就顺水推舟，一拍即合，很快建立了恋爱关系。下了班，休息日，两人就成双成对地出现在公园里、马路上、商场里。女孩子爱穿爱吃。张明就在有限的工资里拿出钱来给她增添了衣服，买她喜欢吃的零食。时间长了感情就升温了，两人海誓山盟的表示永远相爱到底、永不分离。双方也到对方的家里拜见了父母，定下了这门亲事，一年后两人结婚成了家。
　　 半年后，小黄有了身孕，眼看肚子越来越大了，就回到张明的家待产，张明时刻挂念着媳妇的身孕，时不时地请假跑回家里看看。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乡医院小黄给张明生下一个胖小子，高兴得张明合不上嘴，家里老人不用说，更是高兴万分。小黄也有了资本，女人生男孩在农村也算个本事，受公婆的宠爱。
　　 小黄有了孩子上不了班，就在家安心扶养孩子，张明在饭店一心一意地在饭店干活挣钱，小日子过得也算幸福。
　　
　　 四
　　 一晃两年过去了，过惯了灯红酒绿生活的小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单调无味的农村生活，加上孩子哭哭闹闹整天洗洗刷刷，丈夫又不在身边，实在感到委屈又无聊，随即和张明商量在城里租房子一块生活，这也是张明巴不得的好事，于是娘俩在公婆含泪护送下，蹬上去城里的公交车，从此开始了小俩口的单独生活。
　　 在饭店不远处小俩口租了两间平房，小黄在家看孩子做饭干些家务，张明早起晚归上班，有时到晚上10点多才回到家，小黄常常委屈地说：张明啊，我们这种生活啥时才能到头啊，你就甘心当个做饭的？”这时，张明就会劝媳妇说：“别急，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光会说会好的，啥时才能会好的？”媳妇一听丈夫说这没边没沿的话就急得吵几句，张明听着媳妇发急也就低着头不再说啥了。是啊，啥时才能好啊？张明也在问自己。
　　 经过一番思索，张明决定回到家乡的小镇开个饭店，孩子交给父母看，两人集中精力去办饭店，小黄听了张明的打算乐得合不上嘴说：“这还差不多，凭你的手艺‘’我的服务，我就不信咱们发不了财！”
　　 说干就干，张明辞去了厨师工作带着媳妇回到了家乡，经过一番的筹划，开了一个六间屋大小的“花明”饭店，“花明”是取两人的名子里一个字而成的，装修的虽说不是豪华漂亮，但大厅、雅间也粉饰得光彩夺目。开张那天，张明把镇政府的领导，公检法、工商、城管、食品卫生监管部门等单位的头头脑脑，不管是大庙的还是小庙的，是个和尚就请来。服务的人手不够，就把自己的亲戚朋友叫来帮忙。
　　 这一天可真热闹，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花篮摆满了门口，几个彩色大气球飘在上空，下面挂着长长的标语：“热烈庆祝花明饭店开业”、“恭贺花明饭店生意兴隆”等。几个身着红色礼服身才高挑年轻美貌的姑娘站在门口两侧，彬彬有礼地迎接客人的到来。张明和小黄身着鲜艳的服装红光满面地穿梭在人群里，喜笑颜开迎接着宾客。黄花把自己的服务水平发挥得淋漓尽致，有人说她像当年的“阿庆嫂”，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她的调理下一个个喝得红光满面东倒西歪，不住地叫喊：“小黄，下次还来你这里喝！”
　　 已是夜里10点了，月亮爬上屋山头，把它金色无媚的月光洒在路上、洒在树上、洒进“花明”饭店小院里，喧闹一天的小店这时才算沉静下来，张明和黄花还沉浸在喜悦中，两人一致认为：回家乡开饭店这步棋走对了，熟人多，吃饭的多，生意自然会好。黄花笑哈哈地说：“张明啊！有你老婆给你张罗，要不发财那才怪呢！你就走着瞧吧！”“好！老婆，有你当咱饭店的大经理我就放心了，我只管把菜做好！”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一个月过去了，“花明饭店”的生意可真应了黄花的话，火起来了，中午晚上爆满，来人大都是镇上各单位的大小头目，还有些是村里的干部，大老远专门跑来喝酒。他们说来这喝酒，一是冲着黄花的热情服务，二是冲着张明厨师的手艺。有的领导们家里来客了也要摆上一桌，吃完一抹嘴签个字就走，有的干脆打个白条放那里，交现金的大都是过路客人或是老实巴脚的农民。到了月底小俩口一算账，营业额竟然达到15万之多，高兴之余小俩口的心静了下来，到手的除了白条就是签字的单据，现金廖廖的啊！开业、装修所用的资金都是贷款款，收不来现金，资金周转不开，饭店咋营业？
　　 两口只好硬着头皮拿着单据到各部门去要账，镇政府欠了三万，给了5000元，公检法各单位共欠了两万要来7000元，别的一些部门要了3000元，村里要了5000元，要来要去这十几万连个零头也不够，张明的心沉下来了，一向好笑的黄，脸也阴下来了，两人商量说：“从今个起来吃饭的我们都要现金，不让签字，更不让打白条，行不？”张明说：“这些当官的你惹起了？”“我就不信这个邪，我给他们说理去，这样吃下去，时间长了不把咱们吃垮了才怪呢！”
　　  一天中午，一个镇长带着一帮弟兄来吃饭，酒足饭饱后要签字，黄花走向前说：“镇长啊，俺这小店的饭菜质量咋样啊？”“咦！好得很呢！”“俺的服务质量咋样？”“那更是没说的！”“镇长啊，俺这小店遇到困难了你帮俺一把行不？”“咦！小黄，你说吧，在咱这地盘上没有办不了的事！”“镇长，你光吃不付钱，俺这小店还不垮了？上个月镇政府欠俺好几万，只给了5000元，俺落了一片签字和一包白条，没钱俺咋开饭店？你镇长大人高抬贵手，不签字给现钱行不？”一听这，镇长喝红的脸立马黑了下来，“怎么，吃你个饭怕不给钱咋的！今天签字月底结账，不会欠你的，放心好啦！”说完扭身就走，“镇长，你慢走！”小黄的话飘到镇长耳朵里了，气哼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