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铃铃铃……”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寂静，正在聚精会神拿着手机斗地主的小李皱着眉头放下手机，懒洋洋地接起了电话——
　　 “你好……对对对……是是是……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请您放心！”通话的内容让她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满脸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尽管明知道对方根本看不到此刻她的神情。
　　 放下这个电话之后，她立刻又拨了一个电话——
　　 “哎，那个老张啊，你们公司要为我市创优争先做贡献啊。省里要一份‘创优’活动档案，你们尽快给我们发过来……什么？你不负责啊？那今年你们的检查……”小李特意拉长了声调，将话说得意犹未尽。“哦，你找个人接我电话啊……嗯，行，你快点啊……”听到对方的答复后，她再次开始催促道。
　　 十几秒之后——
　　 “跟你说，你们公司按照省里‘创优’的指示，做一份档案，把电子版发到我们邮箱。我一会儿给你发过去，你给我个邮箱号！”小李语气坚定地发布着命令，全然不管电话那端到底是什么人在接听，也不管对方此刻有什么反应，她笃定地认为，接电话的一定是那家公司办公室的“打杂”人员——因为她自己在办公室就是差不多的角色嘛。
　　 “126的邮箱，好，收到我们邮件马上给我们把电子版发回来！”没等对方答复，小李已经果断地挂了电话，再次回到椅子上——哎呀，刚才游戏忘了暂停了，完了完了，这下输得一败涂地了！气死人了！
　　 她沮丧地退出了游戏，伸了个懒腰，随后拖拖踏踏地起身出了门，慢悠悠地晃荡到楼道尽头的女卫生间。过了大约半个钟头，她才精神抖擞地从里面出来了，显然头发重新梳理过了，发丝纹丝不乱，还精心地化了妆，俨然一副唇红齿白的模样，走在楼道里也不再拖拖踏踏，脚步较之先前轻快了许多，高跟鞋踩出一串清脆的足音。
　　 回到办公室，她将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时间，果然，刚刚好。于是，她快速地关闭电脑，动作迅速地穿上外套，拿上一大串钥匙，干净利落地锁好了房门。此刻，楼道里的安静被一阵阵喧嚣打破了，整栋楼里工作的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各个不同的房间里统统汇聚到那狭长的楼道里，人流开始向着楼梯的方向流动着。
　　 小李回头看了一眼稍显拥挤的人群，自得地笑了笑，转身潇洒地迈步下楼了——早锁门半分钟，就不用夹裹在人群中磨磨蹭蹭了，我多有先见之明啊!
　　
　　 二
　　 下午两点的阳光像人一样懒洋洋的，它们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进几缕，小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半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机微信朋友圈。忽然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了，她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嚯地一下站起身，开始在办公桌抽屉里一通翻腾。随后如获至宝般拿出几个精巧的小瓶子一溜排开码放在桌子上，然后拨了一个内线号码：“小王，你过来，有好东西！”她神秘兮兮地对着电话里说道。
　　 不多时，另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出现在她办公室。“什么好东西啊，神秘兮兮的！”小王一脸睡意朦胧的表情却没能战胜心里的好奇。
　　 “呐——”小李一脸炫耀地用下巴颏指了指桌上那一排小东西。
　　 “嗨——我以为什么稀奇东西呢，不就是指甲油吗？我又不是没有，你用的着巴巴地把我招呼过来啊？我还困着呢……中午都没……睡……醒……”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睡醒，小王边打哈欠边说完了自己的话。
　　 “不是，教你个新鲜玩法，咱们自己做美甲吧！”边说，小李边把手机里看到的内容拿给小王看。原来是一种将彩色甲油放到水里，调出各种不同色彩花纹的同时，以指甲直接浸入水中，从而让指甲油贴服于指甲上的一种自制特色美甲的方法。
　　 看到这个，小王的兴趣也被勾引上来了。两个人说干就干，很快就在办公室的水盆里忙活开了……
　　 当两人正互相伸着手指比对着谁的指甲效果比较好的时候，小李脑子里突然轰的一下——糟了！
　　 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公共邮箱，里面赫然躺着一封省里发过来的关于“创优争先”活动如何落实到方方面面的具体指示，她此刻才想起来上午忘了将所需材料档案的细节发给那家准备被她们树立成典型企业的邮箱了。可是，那个邮箱到底是什么来着？她左思右想，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这可怎么办啊？
　　 小王看她一脸发蒙的样子，追问她到底怎么了？她一五一十地跟她讲述了一遍。
　　 “这还不容易啊！”小王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方法告诉了小李。
　　
　　 三
　　 “哎呀，老张啊，你们公司那个小同志办事效率太差了呀，怎么到现在也没有把材料给我们发过来啊……”小李打着官腔，对着电话说道。只听得对面一迭声地应承声后，方才显得很无奈的样子说：“哎呀，你们这样子我们很难办啊……你也知道，省里催得紧……很快对你们企业今年的检查也快到了……好吧，我等你们电话。”小李言语里的提点若隐若现。
　　 没多久，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们怎么回事？就等你们的材料了！这都几点了啊？……”一听对方是上午老张转达的那个声音，小李的脾气马上就暴涨了起来。“什么？没收到邮件？没收到你就不会打电话过来问问啊？没收到就等着？你知道你耽误我们多大事儿吗？赶紧的，把邮箱再报给我，我马上让人给你发过去！……”不管对方那边有没有讲话，她先来一通“机关枪”，直到对方再次将邮箱号告诉她之后，她便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随后长出一口气。同时，还不忘冲着小王伸了伸大拇指。
　　 按照对方的邮箱将指示邮件发过去后，大约一分钟之后，对方邮箱的回复就到了。之后，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再次收到了对方邮件，居然把所需要的档案材料准备齐全了！看看时间，正好来得及下班！她连看都没看那些邮件，直接下载到电脑桌面后就收拾了东西赶紧下班了。
　　
　　 四
　　 翌日，百无聊赖地熬着时间，电话铃声突然打破了一室静寂。
　　 看一眼来电显示——省局！小李马上收腹挺胸，面带微笑地拿起了话筒：“您好……对对……是的……在这之前我们已经下去帮助企业做了这方面的相应工作了……对的……企业那边反馈良好……是，他们有建立相应的工作机制和相关的档案……对，我们一直都是跟企业同呼吸共命运的……我们一直都跟企业互动良好……是的……您放心，很快我们就能把资料传给您的。好的，纸质版本我们也会尽快给您快递过去。没问题，我们保证完成任务！好，再见。”在她毕恭毕敬一连串的对对对，是是是之后，对方终于挂断了电话，她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好险！
　　 略微喘息了一下，她才想起昨天下班前收到的邮件来。打开下载下来的文档，看到对方发过来的材料，不禁心下坦然了许多：私企办事效率就是不错。
　　 嗯？怎么回事儿？时间安排稍微少了点，省局要求不能少于四十小时的下基层互助，他们的档案里只写了二十个小时，这可不行。还有，那个标题不够醒目，不能体现我们的工作嘛，看上去都是企业自主在做这个事儿……不妥，不妥！看到这，她马上拿起电话。
　　 这次她没有打给老张，而是直接打给了老张的下属。
　　 “那谁，你们这个材料有点问题，你改一下……什么？你不在公司？那我不管，我现在就得用，你必须马上给我改了发过来……你记录下……你要是不行我就找你们领导！另外，你们还得打印出来，盖上你们的公章，下午给我们送过来！”小李的语气里加重了一种威胁的意味。小样儿，你一个私企打工的，我要是找你们领导保证你害怕，小心连饭碗都砸了！我才不管你有空没空呢，就算你们领导都怕将来检查被掐住脖子，我还治不了你个臭打工的！如果此刻有人看到，就会发现小李的眼神正向右上斜视四十五度，嘴角也向同一个方向轻扯着。果然，对方略微迟疑了片刻，同意做记录，想办法去改正了。
　　 这件事儿安排下去之后，小李又恢复了她百无聊赖的状态，反正距离下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谁知道，就在她按照往常的习惯准备去卫生间梳头化妆准备下班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居然所有材料改好后已经重新发过来了，并且专门就纸质的盖章问题详细确认了两遍！
　　 尽管小李觉得这个时间段来电话严重影响了她平日下班前的习惯，但考虑到审核之后还得向省局报送，她满脸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邮箱。还好，上次让对方更改的两项都已经更改过了。她这才施施然地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小化妆镜，上下地照了照，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唇，看起来还不错，于是收拾东西，照常提前半分钟锁上了办公室的门，赶在人群之前下到了楼下停车场。
　　
　　 五
　　 也许真的是私企办事注重效率，下午刚到办公室坐定，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来人并不是那家公司直接跟小李接洽的人员，而是另外部门的人来这边办事，顺路将报送的纸质材料一并带了过来。这让小李原本想当面挫一下那个接洽人的愿望落空了。不过她还是找到了机会——
　　 “你们那个材料送来了，但是盖章的位置不对！还有，标题再加上你们公司的全称！今天下午下班前给我们送过来，我们等着上报省里呢！”电话里，对方刚说了一句“你好”就被小李冷硬的语气给打断了。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给对方作出“最高指示”，没等那边“好的”两个字音完全落下，她的电话就已经挂断了。
　　 就在她冲着阳光左照右看昨天做的美甲的时候，办公室电话又想起来了——
　　 “小李，你带好相机，跟我去下XX公司，现场把他们那里关于创优争先的一些宣传标识拍一下，另外跟咱们局今年考核相关的，需要照片的都拍一下，还有我要跟他们那些领导有些现场的合影，这些作为咱们局里今年的工作重点项目回头要跟省局汇报的。”电话是局长打来的内线。
　　 她忙不迭地按照局长指示收拾了东西，匆匆忙忙地赶在局长之前半分钟下到地下停车场。
　　 就在她跟局长忙着在与XX公司相关领导接洽的时候，该公司的总经理从秘书手中接过了一份材料递给了局长，同时说了一句什么，小李并没听清，但是局长接过来后，却直接将材料递给她，同时瞪了她一眼，显然有些不悦。当她逮到没人注意的时候打开一看，里面赫然就是她要求的那份创优材料的纸质版，而且公章部分已经修改过了，顿时，她有些不明所以，心下不免生了些忐忑。
　　 但自此之后，局长跟那位总经理似乎相谈甚欢，并没有再次关注她，她又觉得是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了，便逐渐轻松起来。
　　
　　 六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临近年底本该越来越松动的时节，单位的空气反而紧张起来。
　　 听说省纪委工作组下来暗访了，随时随刻都有可能空降到大家面前。
　　 小李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班斗地主了，电脑天天开着，各种表格罗列得错综复杂，办公桌上林林总总摊开来好多份材料、报表，俨然一副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不管谁来，都能听到她唠唠叨叨地各种诉苦，当然，都是工作上的事儿——总而言之，忙啊！
　　 她就不信了，自己这样做功课，还能让人抓到把柄？
　　 的确，一直到春节放假，她的日子都过得踏踏实实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陌生人出现在她面前，就连单位领导似乎也忽略了她的存在，没有给她安排任何额外的工作，也没有对她先前的工作进行年前抽查，她过了一个无比轻松舒畅的春节。
　　 上班第一天，来到办公室，忽然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陌生的面孔。看到她进来马上笑眯眯地站起来向她伸出手：“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她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谁？为什么坐我位置？你不知道这是……”她习惯性颐指气使的话音还没落，对方就马上表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状：“噢……原来你就是李XX啊！”边说，边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同时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这一举动让小李一时有些发蒙，瞠目结舌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心里也开始莫名地慌张起来。正在这时，小王从楼道里路过，透过开着的房门与小李打了个照面。但她却像没有看到她一般，匆忙地低下头，准备回自己办公室。小李却一步跨出去，直接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王，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领导安排新人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她一脸紧张地盯着小王的眼睛。小王却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光，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我……你还是去问问局长吧……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说完不等她接话，就忙挣脱了她的手，匆匆离去了。
　　 小李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子凉飕飕的感觉。她赶忙去敲局长办公室的门，结果无人应答。反而其他办公室的人纷纷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着，但当她望过去想要开口的时候，大家又都同样假装没看到她一般纷纷缩了回去。这种诡异的情形让她心里更加地紧张了，于是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慢慢挪到走廊的尽头给局长打电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对方也没有接电话。
　　 她刚挂断了电话，手机却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你是李XX吧？我是省纪委工作组，请你马上到四楼小会议室来一下！”电话里传来一个严肃认真的陌生声音。
　　 省纪委？小会议室？谈话？她的脑子里顿时响起一连串警报声……
　　 隔了没几天，办公楼下公示栏里便贴出了一张通告，由于严重违纪那位局长被降职留用，相关人员也被牵扯了一大串，其中小李由于连年虚假申报“创先争优”材料，欺上瞒下，利用职务之便“吃拿卡要”等严重违纪行为被开除了公职。
　　 她想不到的是，年前省纪委的办公桌上收到了一份实名举报材料，是与她的那份创优材料同时送达到省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