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住在山区的人都知道什么盘亘连绵、此起彼伏，茫茫秦巴山脉余脉的山脚下有一处“凹”地，但没有“凹”得那么深，倒有点儿像古时的金元宝，但没有金元宝的“凸”地，“凹”地沟底一马平川，似少女子的小腹，平坦而充满诱惑；“凹”地的两侧又是肉乎乎的坡地，似少妇的奶子，丰腴而充满情感；此地名叫凹沟槽，槽长十几里，很形象，也符合山区的沟沟壑壑的特点。显然，这里是一个村庄，村名就叫凹沟槽村，四个字念起来总觉得有点儿嗸口，就除掉了槽，叫凹沟村；“凹”在村民的口中也不读“ɑò”，那是书面上的读音，是城里人口中的发音，是城里人的象征。村民是土生土长的山旮旯人，抬头就是井口、巴掌大个天，他们才不学城里人读“ɑò”，他们读“Wa”，这样读起来朗朗上口。读音是凹沟村的村民与城里人的重要标志。
　　 凹沟村的两侧是“凸”起的少妇的奶子，吸取了日月之精华，土地湿润且肥沃，溪、涧、泉，到处都是，最后都汇聚一处，流至凹底，在凹沟村的中央穿过，阳光一照，金光闪闪，如一条白色的带子铺在凹沟村的中间。这是一条美丽而温柔的河流，却有一个很不雅观的名字：也河。村民不知这条哺育了他们祖祖辈辈的河流，怎么叫了个这么生疏的名字？就按村的名字取名，叫凹河、沟河或槽河，让人一听，就知道他们凹沟村的河，很容易记忆。有些好奇的村民，在茶余饭后的时间，就跑到学堂的老先生那里借来了本汉语字典。在字典里一查，也，yě，象形，本义女侌(阴)。这是汉语字典里的解释，很详细。那几个好奇、又有点文化的村民，看了这种解释，当时，胃里翻起了五味瓶，翻江倒海地吐了干干净净。很明显，按照字典里的解释，这也河水是从女人那洞里流出来的尿尿，能不翻胃吗？
　　 也河的解释在凹沟村不径而走，男人听了之后，心里都翻起了五味瓶，不是滋味，恨自己的老祖宗们无能，好好的一条河流让你们起了个不文雅的名字而糟蹋那一汪清清的河水。让他们这些顶天立地的男人却天天喝着女人的尿尿，听起来让人是那么地恶心。但恶心也罢，呕吐也罢，你们这些男人有本事不喝这也河的水！水是生命之源，不喝不行呀，男人们衣食住行的时候尽量不想那也河的解释，越是不去想的时候，它就越在你眼前晃荡，最后，凹沟村的男人就养成了一个吃饭闭着眼的习惯。女人觉得也河的名字挺好，挺合她们的胃口，因为在过去那重男轻女的年代，女人的地位很低，既要养小，还要顾家，更要下地干活，让男人天天喝她们的尿尿，有一种舒畅的感觉，很有可能这名字是古时的一位伟大的女性给取的，就是用来惩罚男人的。当她们一听到也河这名字是让男人喝她们的尿尿，打心底高兴，并暗地偷偷地窃笑。后来，男人又有了一种说法，说也河的水不一定就是婆娘的尿尿，凹沟村的男人都叫自己的女人为“婆娘”，在和婆娘干那事儿的时候，婆娘也流出了水，所以，他们喝的水是万物精华之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这种解释既没有伤男人的自尊，也没有让女人羞耻，反正不管是尿尿，还是精华之水，都是那个洞里流出来的，都流到了男人的嘴里。
　　 其实，凹沟村的祖先们的想法并不是男人、婆娘们口中的戏谑，凹沟槽的本来面目就如一位丰腴性感的少妇平躺在那儿，两侧的沃土就如少妇的奶子，奶子的乳汁汇聚到一起，似乎就是从下身的那个洞里流出的一股清泉。既然也是女侌，那叫也河也就不为过了。也河的水清甜香口，滋润着一代又一代的凹沟村的山民，使得男人雄壮、勤劳，女人丰腴、贤惠。
　　 从此，凹沟村的村民就以村中有一条也河为荣，也河实际上就是女人河。女人是温柔的，也是美丽的，更是人间爱的象征。特别是母爱，那么无私与伟大。所以，凹沟村的村民把也河视为心中的女神，每逢初一、十五，他们都会到也河的上游，烧纸、放鞭炮，跪拜心中的女神。有时走集镇或外出，碰到亲朋好友，当别人问起，你是哪个村的？他们不说凹沟村，都说也河，以示心中的那种自豪感。
　　 凹沟村离县城有两百里来路，距集镇也有百来十里路，上回街得早上麻麻亮起来，乘坐的是11号车，也就是我们人人都有的两条腿，走到集镇也得三个小时，若走得快些，十点钟左右就能到，然后，在集镇上办完事，得赶紧往回走，否则，就会摸黑，若在冬天，那就更得赶时间，早上鸡叫三遍就得出发，只有这样，才能在日落前赶回凹沟槽。
　　 村民曾经也提议动员过，集体捐钱修一条三米宽的三轮车道，这样，赶集就不用担心天黑回不了凹沟槽了。可是，出了凹沟槽的凹口，外面就是悬崖峭壁，即使修通了路，路也是在半山腰上，三轮客并非客运车辆，很容易出事故，到时小命就没了，那可划不来。村民们就一言我一语议论着，结果提议没通过。如今，出了凹口的路还是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
　　 即使凹沟槽是一个交通闭塞的村庄，但由于也河的水很香甜，有些骚男人在茶余饭后说，也河水的味道就是婆娘那穴里干那事儿流出的水的味道，又有些骚男人说，你肯定吸过你婆娘洞里的水，说得男人们都哧哧地笑了，啧啧嘴儿，似乎在回味，真的吸过那洞里的水。正由于凹沟槽有也河水，凹沟槽的小伙子不怕聚不到媳妇，因为村子里的姑娘都不愿嫁到山外去，都是上凹沟的嫁到下凹沟的，下凹沟嫁到上凹沟。还有一个原因，若嫁到沟外去，回个娘家还得起早贪黑的，凹里嫁凹里，知根知底，回娘家吃了早饭还可以吃晚饭，不用摸黑。所以，凹沟槽的人丁还算兴旺，单身汉极少，全凹沟也有百十来户人家。
　　
　　 二
　　
　　 凹沟槽的人大部分是李姓，也有少部分是他姓。他们常常自诩是皇族的后裔，因为此地离大唐国都长安也就三百里地，唐朝的庐陵王李显被贬此地，这样说来，还真有点像，无风不起浪吗？无云不下雨吗？村支书李耀祖是个五十开外的秃头老头，也算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可以说是凹沟村任期最长的支部书记。因为早些年受了不少苦，头发脱落了厉害，三十岁头上的头发只有一圈了，四十岁时头发只剩下半圈，到了五十岁，干脆就一圈也没有了，干净利索，也不用每个月去集镇理发了，还省了一个头十元钱的美容美发费。整个脑袋光秃秃的，正应了一句俗话：铁公鸡——一毛不拔。就是倒找他一万大洋，他的头上也拔不出一根毛。村民都叫他秃支书，他也不生气，就是嘿嘿地笑几笑。其实，这是他的一大优点，在凹沟槽，村民见证了，没见他生过气，发过脾气，见人就是一脸笑。村民觉得叫秃支书，显得有些不尊重，人家毕竟是凹沟槽的最高行政长官，在凹里吼一句，也河水也要荡三荡的人物，又都叫他笑支书。还些老实巴交的村民，不会戏谑，就叫他李支书，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李耀祖除了头上无毛，是个秃瓢外，其它长相无一缺点，身体高高的，一米七五的标准身高，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有一双剑眉，让他的那双一直露着笑容的眼睛更加炯炯有神，这些年，他一直干着村支书，没干过粗活，脸倒休得白白净净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不光形容女人，现在社会吗，早就男女平等了，不光女人，男人也爱美。为了消除自己的唯一的缺点，让头上长毛，村民中有外出打工的，李麻子就是其中的一个。回来对他说，瓢支书，县城有专门植头发的，就是把猪棕毛植入到你的头上，跟真头发一样，黑黝黝的，不过，像你这个瓢头，植下来，至少也得五万吧。他不是舍不得钱，眼前，他腰包里有的是钱，只不过是那猪棕式的头发植入到自己的发层里，固定需要东西固定，这固定的东西肯定是胶质东西，就像韩国女人，为了自己的奶子大，专门再里面加层橡胶。你想呀，皮肤里嵌套层胶质的东西，会好吗？他现在把命看得非常重要，现在人为什么得癌症的人那么多，主要是用了一次胶质东西，什么一次胶杯呀、胶碗呀，这些东西都是些致癌的物质，他不能粘，他喝开水，从来不用胶杯子，他一直用的都是他的瓷杯子。现在的日子那么好，他还想活上个五百年。让头上植入头发，他不怕花钱，也现在现代科学技术有这个能力，可那植入的都是化学物质，浸入到他的脑袋，那可是要命的，他可不想死。
　　 于是，李耀祖没听李麻子的话，秃瓢就秃瓢呸，总比要了命，后悔都来不了。但他终于想出了个好办法，就是买了一个假发套套在头上，假发套的发型是青年头，套在头上，三七分，还带着刘海儿，往头上一戴，他整个人年轻十几年，活像个英俊的小伙子，了了他的心愿。可这假发冬天戴着蛮舒服的，不冷不热。可到了六月三伏天，假发套的散热功能很差，热得他的秃皮上起了层痦子，奇痒难耐。他又不得不改变策略，这大热天真不适合戴假发套。于是，他专门去了市里一趟，买了顶很时尚的鸭嘴凉帽，戴在头上，让他又年轻了五岁，凹沟槽外的姑娘见都向他投来媚眼，暗送秋波。
　　 李耀祖有了这两件法宝，然而光这两件还不行，就像衣服一样，得换洗，于是，他共买了八件。如今，他有的是钱，但他很低调，从不向外人显露。每样四件，都同一款式，他没要不同的款式，他觉得同一款式才能给人一种永久的形象。他每个星期换一次，因为是同一样式，同一颜色，凹沟槽的男人不仅记住了他英俊潇洒的形象，凹沟槽的女人也记住了他风流倜傥的本色。这样以来，村民们就慢慢遗忘了他的秃支书和瓢支书的雅号了。另外，他的穿着很讲究。他不喜欢穿西服，他认为这是西洋人的服装，是外国人的东西，穿上他，就会给崇洋媚外的印象。他是共产党人，共产党人，就应该有共产党人的形象。再者，西服前只有两颗扣子，穿在身上，总感觉胸脯露在外面，一股凉飕飕的风吹在上面，给人冷的感觉。他一年四季就喜欢穿他的中山装，面前有四个兜儿，装啥东西都有地方。不过，在他的左上兜里，总是别着一支派克钢笔，他觉得那是有知识的文化人的象征。他是支书，那支派克钢笔就代表着他有很深的文化造诣。谁知，他只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娃娃，不过，尽管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但他对数字是非常敏感的，凹沟槽几户人家，那户人家几亩田几亩地几亩山林，有几口人，每个人何年何月何日出生，他只要亲手操作过，或亲眼看过，就会过目不忘。正因为他这样的本领，才在凹沟村的头把交椅上稳稳当当地坐了这么多年。
　　 也河从凹沟中间穿过，还真是女人下身的那条大沟，女人也有尿急发大水的时候。凹沟槽的祖祖辈辈子民们为了防止女人发怒、尿急，充分发挥他们的智慧和聪明，顺着也河的两边修了两条大堤，就把凹沟槽分为南凹和北凹。堤是修好了，可南凹、北凹之间通行又成了问题，于是，他们又在堤的中间修了一座桥，这桥不是用钢筋、水泥筑起来的，而是用石头垒起来的石拱桥，桥面是平面的，而桥下是一个圆弧形的洞，就越发显得像女人的洞。因此，把也河叫成“女人河”或者是“美女河”，一点儿也不为过。
　　 李耀祖最大的嗜好就是甩几嗓子、喝茶和抽彩。抽彩是后话，在此不须述说。他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沿着河堤走一圈，他的家在北凹，走下河堤他就开始清清嗓子：“啊——呀——啊——呀……”几遍之后，他就开始了他的正事，一生最爱唱的一首歌：《骑马挎枪走天下》。
　　 “我曾在家乡开荒地，我曾在家乡把船划，每寸土地连着我的心，家乡的山水把我养大。为求解放我把仗打，毛主席领我们到长白山下；地冻三尺不觉冷，北方的大哥送我棉鞋和革兀革拉，千里行军不觉苦，大嫂为我煮饭又烧茶；生了病，挂了花，北方的兄弟为我抬担架。骑马挎枪走天下，祖国到处到处是我的家，到处是我的家。我们到珠江边上把营扎，推船的阿爹帮我饮战马，阿妈替我补军装，阿妹为我把荔枝打。东村西庄留我住，家家请我进屋去喝茶，问寒问暖叙家常，天天说不完的知心话。骑马挎枪走天下，祖国到处到处是我的家，到处是我的家。祖国到处都有妈妈的爱，到处都有家乡的山水，家乡的花；东南西北千万里，五湖四海成一家。我为祖国走天下，祖国到处到处是我的家，到处是我的家……”
　　 这是第一遍，刚甩完，正也走到石拱桥。这时，他会停下来，凝视一下“美女穴”，这洞还真像女人那玩意儿，桥身上还长着些狗尾巴草之类的杂草，也真像女人那洞周围的毛，桥下的也河水哗哗地流着，发出的声音还真像女水尿尿时的声响。凝视了一会儿，哎！他叹了口气，这洞儿越发得有些女人的味儿，自己那痨病婆娘王翠花年轻的时候，还真是美人儿，高挑身材，细腰，奶大，脸白，这些不算，更主要的是婆娘的洞儿松紧适度、水汪，很合他的胃口，自从患上这痨病之后，整天咳嗽个不止，每当他想干那事儿的时候，痨婆娘的咳嗽让他兴趣全无。哎！他又叹了口气，王翠花由美人儿变成了一个痨婆娘，社会也在变质，他家买了台四十英寸的大电视，每天晚上，他都会欣赏一下电视剧。有一次，他看了一个电视剧，不知叫啥名，像是一个战争片，男人就喜欢看战斗的片子，里面有一句一个男人的台词：男人是什么？男人就是骑马挎枪走天下，马背上有酒有肉有女人。哎，这句话台词前半句很合他的胃口，也就是他最喜爱的那首歌的歌名，而后半句竟那样的猥亵，有损他爱的那首歌的歌名，他气得啪得关上了电视，从此，再也没有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