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花菊和瘿疙(小说)
一
小时候最害怕的两个人,一个叫花菊,一个叫瘿疙。
壮汉石娃揪住我的耳朵踢我我不害怕,大老威脾气暴躁爱打架老厉害我也不害怕,我就怕花菊和瘿疙。
花菊家有棵李子树,我们俗称“灰子树”,灰子成熟后是紫红色的,乒乓球大小,薄薄的一层皮,汁肉丰满,甘甜酸美,我偷过狗毛家自留地的桃子,又硬又酸不好吃,我偷过王大德家门口长地块里的的苹果,也是酸得没法吃;还偷过王利法家在红薯窖土岗子上黄楝树下的西红柿,青青的西红柿吃到嘴里发麻,不好吃;村子里味道最鲜美的,唯独花菊家的灰子。从落花开始,里头的核还是白色软球时,那味道就开始甜啦!可惜这棵树长在花菊家的院子里,她家院子在一个梯田状的土堰下,站在土堰上,勉强能够着几个。
不能到她家院子去偷李子,中午也不行,她不睡觉,院子里还有个大黑狗来回转圈,即使我们蹑手蹑脚,也是刚翻过东坑凤凰岭,距离她家还很远,那黑狗就叫,根本无法开展工作。何况假如不幸被花菊发现,那骂人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厉害,各种骂法各种污秽的语言撞击在石头上、树木上、叶子上反弹回来冲到我们耳朵里,真是难听啊,就这还不算,她还要跑到我们家一只脚踏到门里头骂。我怕她,就是怕她追到家里骂。因为只要她骂我,我就肯定挨打。
她男人章勒,矮矮瘦瘦,会吸旱烟,烟袋子油光,头顶经常烟雾缭绕。生了俩个娃,大的比我大,叫章如意,黑黑的,笑起来嘴角歪着有三分蒙娜丽莎的感觉。骂人能狗血喷头,打人武功高强,得她娘花菊真传,是一个骂人好手;小的眼斜视,叫小山娃,我动员小山娃给我们偷几个李子,山娃死活不干,打过他几次,再后来抹不开面子,地上捡几个有虫的落果给我们吃,那味道也是不错。
花菊貌似和邻居胡子平关系不错,花菊骂我们时候,我们边跑边喊叫胡子平的名字,她的火气就更大了,肥胖的身躯黑黑的脸庞朝着我们冲过来,如同发疯的了腱子牛要冲来顶人,真是可怕,赶紧跑啊!
花菊把成熟的李子篮子挎着放到郑铁蛋代销点卖,铁蛋爷一分钱一个卖给我们这些馋孩子,我记得就是吃不够,那味道那感觉,再也找不到喽。
后来偷灰子的人太多了,花菊也是骂架太多啦,得罪人太多,业务太忙招架不过来,就把树砍了。
真是可惜一棵好树好果子。
二
我也怕瘿疙,她矮小的个子,衣着褴褛,脖子里长个大肉瘿,把头都挤歪了,一脸苦楚皮,头发乱蓬蓬脏兮兮,可是看人时候总是笑眯眯的,说话含混不清,看见我可亲,但总是吓得我拔腿就跑。
去三岔口,我都不敢从她家过,宁愿多走一里地绕道东坑。
瘿疙家住在三岔口河北沿,破落的房子和院子,院墙塌了以后就成了贪近路人的路,所以来往三岔口,瘿疙家院子成了必经之路。
每到过年的时候,瘿疙这个本地要饭的就会拿着口袋挨家挨户要馍要粮食。到我们家时候,我和姐姐哥哥总是躲在屋子里,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她。她靠在大门上,满脸堆笑,一圈圈的皱纹荡漾开来,拿个缺口的破碗。母亲总是对乞丐很慷慨,给馒头,雪白的馒头,最少两个,再给几根油条!油条啊!那可是最好吃的东西,一年只吃两次,六月六节日里,看望姑姑炸一次,过年炸一次,还不让狠着吃,竹篮子装了挂在木楼上的梁上,我是够不着,哥哥们能够着却不敢偷着吃,怕挨打,我父亲打人也是很凶的。瘿疙对着我笑,多半是我母亲给她油条对她好的缘故吧。
要饭的乞丐瘿疙除了在外表以及装备上能吓唬住我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从小我姐姐哥哥就说,我是瘿疙的孩子。天哪,她那个样子,怎么可能?玩笑开多了,弄得我也是半信半疑,问母亲,母亲哈哈大笑,笑过以后也说是真的!弄得我伤心至极,我的妈妈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呢?就是一个乞丐?有时候淘气挨打,母亲就拽住我往瘿疙家拉,说不要我啦,让我去找要饭吃的娘,吓死啦!以后听话听话,可不敢捣蛋啦。我越来越不愿见到她,所以就绕道东坑。
稍微大一些,敢悄悄从她家院子里溜过去啦!趁她不注意,慢慢地,等她发现了,我早就跑过去了。有次,看到她晒馍干,要饭要来的馍吃不完,切片晒了几席子。我还偷偷拿了几片,有的都发霉了。还有次,玉米刚灌浆,看到她把玉米从芯上抠下来,用斧头砸成糊糊,想必是下锅吃吧。
瘿疙死了很久,才被别人发现。据说尸体都腐烂了,还有人说,老鼠把她耳朵都吃掉了,很多人都去围观,我也壮着胆子去看,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抬着一个白棺木出门,把她埋在离她家不远的北坡根。
回到家,做梦都是被瘿疙出殡的场面,好几天都被吓醒,真是可怕。
可怜的瘿疙,你孤寡一生,谢世已久,时到今日,也许你只活在我的记忆里吧。愿你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