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写下这个标题时，我已心生黯然。当我忆起父母尚在时的春节，我忽然不想再长大……
　　 腊月二十三，小年。在我的全力安排下，我上一辈尚存的堂伯母、二叔、么叔么婶全都回到了已建成新式农院的老屋。
　　 之所以建好农院安排这些老人回来团聚，不仅因为他们早有叶落归根的情结，更因他们的子女大都定居在外，无法与他们共度春节。其中尤以堂伯母在这个春节更为孤零。
　　 说起堂伯母，我便想起了早逝的堂伯父，还有因受我爷爷连累被日寇杀害的大爷爷、大奶奶。从我懂事时起，爷爷便常督教我长大后不仅要孝顺父母，更须在堂伯母面前尽孝。爷爷去世后，我的父母也常把堂伯父、堂伯母当爹妈伺奉。
　　 现已八十五高龄的堂伯母膝下仨儿俩女。近十年来她的子女一个个地在北京、温州、广州买了房，远离了故土，却谁都无法带走年迈的母亲。他们把老人托付给我大哥，各自每月定时付足生活费……
　　 二叔对二婶一生感情至深，在二婶离世后，他决意离开儿子，在县城旧居里独居，因睹物思人，他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六十九岁的他早已老态龙钟……
　　 六十五岁的么叔么婶身体保养的挺不错，可去年他俩的唯一儿子在温州(儿媳是温州人)买了房，弃下他俩而去……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因我兄弟的三年孝期已满（我父母于二零一四年先后去世），当中午十二时一过，堂伯母便兴冲冲地令我贴上大红春联、在农院门口高挂大红灯笼，以贺新年。然而，在下午十五时左右，我和众家人竟忽然发现没了堂伯母的踪影，众人急忙分散着满村里寻找，终于在我族的坟场那边找到了她。
　　 当我从我妈的坟前想扶起老泪潸然的堂伯母时，却反被她拉我坐在了我妈坟前，老人一脸的慈祥：“老么呀！你可知道你妈生前受过我多少闲气哟？”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你堂伯父走的早，那时你爷爷生怕我和我的娃儿们受苦，家里家外处处优先照顾我们……因此我常仗着你爷爷的威严，借机挤兑你的妈。你妈生性豁达，对我的刁难处处避让，却不料更让我有持无恐、得寸进尺……直到你爷爷离世时，将XTX粮机的一半股份给了我，我才罢手……后来，正是有了这些钱，我的儿女们才一个个发达……也一个个离开了我……哎！报应啊……报应！”
　　 老人任由我用面巾纸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轻喘了几下后继续回忆着：“……想想以前过年，你堂伯父在时，我常把平时省下的钱到集镇上买些好看的布料，裁剪成衣，将我的五个儿女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让他们在你兄弟面前和外面显摆显摆，证明他们无论哪一点都比别人家的孩子幸福……穿的、吃的、戴的，样样我都不能让他们在人前示弱……”
　　 我怕堂伯母在回忆与现实的拉锯中痛楚，便故意打断她的话：“伯妈，我记得小时候过年虽馋不到几块肉吃，但村里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张灯结彩！还有划船、舞狮、玩龙灯、踩高桥的！那时候比如今可热闹多了哩！”
　　 老人家果真遂着我的愿，顺着我的话唠了下去：“是哩！是哩！亏你还记得哟！那时候，娃儿们就盼着过年，因为每个家里的饭桌上都会有平时难得一见的鱼肉。一些有条件的娃儿，新衣口袋里还会有些儿零食，脚上还会有一双掂记了很久的新鞋。当然，肉是不可能多吃的，少少的几块，只够喂一下馋虫。零食也只有少许的花生、糖果。不过不要紧，这些足够满足你们这些娃儿的心了……对啦！在后来过年时，你该还记得我们家总会煨一锅排骨藕汤，这可是我的拿手菜哩！还有，炸酥肉也是我们家过年必备的一道菜。那时候肉是凭政府送给你爷爷的，我常挑肥肉拿，炸出油来好私用；五花肉就被我裹上面粉后炸成酥肉。那是你们过年时特别爱吃的——后来才知道你妈也会弄这些，只是见我先把这些肉拿去了，也就罢了……唉！”唠着唠着，堂伯母用手抚摸着我妈的碑文，又唏嘘了起来，当她唠到止不定哪一天，她也会被埋在这里时，我竟一时不知如何劝慰……
　　 待二叔寻来坟场时，便令我和其他家里人一起将堂伯母扶回了农舍。
　　 傍晚时分的年夜饭，为增加过年的热闹气氛，我除了燃一挂十万响的大鞭炮外，另放了七个“富贵满园”的烟花——除了我们一群晚辈的兴奋外，却依然发现给不了几位老人该有的天伦之乐。
　　 直到大年初一，几位老人的子女们才从他们的年味中忙里偷闲，在手机视频中道出了他们遥远的新年祝福……
　　 这个年，过得我心生黯淡。
　　 我们这一代的人都有了自己的家，都开始了自己过年。物质亦越来越丰富，肉和鱼啥的，再也不用省着吃；糖果花生啥的，再也不用计划，吃到不吃为止。人亦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却越来越噪杂；去的地方更是越来越高级，我们已经不缺物质了。但过年的感觉，却怎么都不如贫困时代那么亲切。人都是很贱的吧，越是得不到的，越觉得珍贵。而我们得不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之所以觉得年越过越没往日的味道，就是因为我们失去了最珍贵的亲情——我们的父母。
　　 有父母在，家才是家，再穷再苦，那里都是可以在风雨过后休整的地方，那其中的温暖可以让人完完全全地放松身心，坦露烦恼，修复创伤。在父母面前，我们就是孩子。哪怕父母再老，我们岁数再大，有爹有妈，我们就是宝。可是爹妈不在了，我们便成了浮萍。
　　 是的，自爹妈三年前离去后，我过的每一个春节都没了年味！
　　 父母在的日子，他们用尽心力，竭尽所能，为我们营造出了丰盛的年。我们该怀念的，是年味的背后，用情感熬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支撑着我们后来的每一天，支撑着我们在父母远离的日子里，还能快乐地活着！
　　
　　 谨以此文写给二零一七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