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从紫藤架上倾斜下来，温暖地拥抱了我。
　　
　　 侧耳倾听，木格雕花的窗内没有传出咳嗽声，沉寂的老屋铁将军把门，目光所到之处，显出老态龙钟的模样。坐在堂屋前的石阶上，背依木柱，我似乎听到顺风送来“唉”的叹气声，手里握着的钥匙变得沉甸甸了起来，我失却了开门进去的欲望，失却了掸掸自己睡过的床上灰尘的念想。
　　
　　 位置成直角的两栋房屋，一栋是大伯家的，一栋是我家的，要说房龄，数我家的房屋最老。同住一个院里的十多位姊妹，女孩居多，但通过苦读，都飞离了老屋，留在外地工作。每当春节，老屋成了姊妹们团聚的地方。村里举办春节运动会，父亲和大伯的女儿组成了有十名队员的女子篮球队，在村里尘土飞扬的篮球场上驰骋，出演村里举办的春晚节目，女生小合唱让村人瞩目。
　　
　　 小时，我身体较弱，三天两头病。父亲在玉龙河边的电站工作，常带我在他身边，我就在父亲的娇宠下度过了愉快的童年，极少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姐姐却承担了家里的柴火供应，每天放学后就去砍柴还要做晚饭，星期天参加村里劳动挣工分，是阿妈的得力助手。姐姐常说她是农民的女儿，妹妹是机关干部的女儿。我直到7岁读小学时才回到村里与阿妈和姐姐她们生活在一起，日子的艰难，极少降临到我的头上：星期天参加队里劳动，姐姐关照着我；偷吃阿妈藏在柜子里的红糖，她让我咬两口，自己却只舍得舔一舔；砍柴时，她先帮我砍好柴再砍她的；吃包谷面饭，她先给自己盛上面的包谷面，尽量给我及弟妹们留米粒……
　　
　　 村里包产到户后，日子就像甘蔗拔节——越来越甜，村里人起房盖屋，一家比一家赛着好。可我家的老屋依旧，楼板是竹篱笆编的，踩在上面一摇一晃，房子只有楼下的三间隔整好了，楼上没有隔整，更不用说是天花板了。我曾羡慕过别人家盖新楼，阿爸对我说：“这有何羡慕的，如果你们姊妹不读书，我可以给每人盖一栋楼，但那有什么意思！楼房盖得再好，赶不上我的儿女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好。”
　　
　　 我们都在外地工作后，父亲着手进行老屋的建设，但不让儿女们参与。楼上的篱笆换成了木板，隔整好了三间房屋，每间房屋都有天花板，每间房都有两张床。老屋旧貌换新颜，每当我们姊妹回到老屋过春节，必然有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但我们依恋堂屋，这是公用场地，火塘边的夜话很晚。能抢先占领堂屋里的床，心里似乎格外踏实。有几次我和孩子就睡在堂屋的床上，老公睡在沙发上。我的婆家离老屋不远，大约1公里多，春节，我们常在两个家之间跑，在老屋留宿的日子也不确定，为方便我们，姊妹们不再跟我抢堂屋的床，渐渐地，堂屋就成了我这小家的住宿地。
　　
　　 由弟弟和大堂姐发动，父亲和大伯的十多位儿女，共同承担了老屋围墙以及前后门、院坝、厕所的建设，阿爸在院中花坛上种上了花草，还让我从州府带回一棵红色的三角梅，院坝中搭起了紫藤花架，姊妹们爱在花架下聊天玩牌。
　　
　　 父亲种的新疆葡萄熟了。每当孙儿们回到老屋，当爷爷的就拿了高脚椅子，站在上面，用剪刀给孙子摘葡萄，如果葡萄没有熟透，就手拿小盆，专拣熟的那颗摘。每当这时，阿妈的任务就是扶着椅子，不让阿爸跌下来。姐姐的大女儿大了，假期里如果回到老屋，就会承担摘葡萄的任务，她在爷爷踩过的木椅上加了一个小方凳，站在小方凳上摘葡萄，阿妈扶着木椅和小方凳，防止大孙女跌下来，阿爸拿着小盆接葡萄。
　　
　　 老屋的后园，阿妈辟出了小块菜地，种的菜品种多，长得青葱诱人。后园有一棵石榴和大枣、柿子树，还有一棵橘树、香椿树，靠村里大路的围墙边裁着一棵洋丝瓜，瓜架下坠一个又一个洋丝瓜。我因为当老师，假期多，回老屋的次数相对多一些。每当在老屋羁留，我总想当一段时间的菜农，却忙着写文字，熬夜是家常便饭，阿妈心疼女儿，不让女儿浇水施肥，惟恐女儿劳累。
　　
　　 老屋因为儿女们远走高飞显得冷清起来，但有双亲和伯父伯母的坚守，没有失却温馨。每当我推开院门，小狗叫着冲出来，我就会叱道：“瞎眼了，二姑娘回到家来了。”阿爸阿妈应声而出，伯父也拿着他那不离嘴的长长烟锅头笑呵呵地迎出来……
　　
　　 而今，离开老屋两年后的我，再次踏上盐马古道时路过老屋，不由推开老屋的门。我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背依柱子，裹着斜晖，虽然有大舅妈和堂弟夫妇的陪伴，我心里却有无尽的孤独。姐姐和大伯相继辞世后，大伯母被女儿们接到县城颐养天年，我的双亲随弟弟定居省城，两栋房屋人去楼空，尽管同住一村的三叔一家时常来照管，但没有炊烟升起的老屋还是显出颓败来。当初欢歌笑语的老屋，而今却是寂静无声；当初大家团聚老屋不觉得窄，而今只有我置身老屋，却惊讶地发现老屋是这样的狭窄！
　　
　　 老屋再老，毕竟是我心中的牵挂。老屋有阿爸亲手栽的花草，依旧开着艳艳的花，三婶在后园载的蔬菜，依旧葱绿诱人，村里的篮球场，平整的水泥地依旧吹响比赛的哨声！
　　
　　 2009-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