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回老家聚。午饭毕，我第一个提议着要去看山。
　　 才刚到半山腰，腿脚就酸酸地不听使唤。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妻子儿子，一行十多个人。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来，回头扯着嗓子给我加油。
　　 好多年没爬山了，原以为蹭蹭蹭地就上去了，没想到，第一个被抛在后面的竟是我。不是山高了，而是我要老了。真地是要老了吗？我似乎还有点儿不服输。
　　 小时候爬山，只当家常便饭，从不打拗口，说上去就上去了。今儿个，爬一段陡坡就觉得很吃力。上小学那会儿，哪一周不爬上去个三五次。光是午间休息那个把钟头，几个小伙伴说说笑笑间，就能一口气跑上了半山腰。学堂的石屋和院墙，哪一块石头不是我们师生从山顶上搬下来垒砌的呢？割草、拾柴、采药、抓蝎子、采槐花、捡地皮……南坡北坡，几乎能跑了个遍。
　　 那时，山是青山，水是绿水。
　　 最喜欢去山上采野花，蓝盈盈的玄狐草、红彤彤的山木鱼、黄灿灿的婆婆蒿、晶晶亮的小米饭……开在青山绿水间，大朵小朵一起来，那时的山才真配叫做五彩斑斓、美不胜收。特喜欢春夏间，哗哗流淌着的山泉水，那时溅起的清澈真是如花若玉。配着咕咕鸟鸣、唧唧虫吟，还有粗朴浑厚的浓浓乡音，哪个乐队能敌得过？苇河里的鱼，白花花的，沿山涧沟，能逆着水流窜到半山腰里。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绿树荫浓，泉水叮咚。每一处，都不忍错过。特别是雨过天晴，空气清新，水好，花美，大家都兴冲冲地爬上山去。浣发、洗衣、濯足、晾晒被褥，满山坡花花绿绿实是可爱。再加上山谷间，时时流淌着农家女子阵阵欢声笑语。这一片醉人的风景，即便给一座金山银山，怕都不愿意交换。
　　 工作以后，很少回。山上似乎再没了药，更没了树，连草儿几乎都不再生长。九十年代初，成千上万人在那里开山寻宝。宝寻到未寻到，不得而知。就见一座青山，几年之间就变得草木凋零、乱石纵横、千疮百孔。
　　 人为财死，一场场挖山寻宝之运动，确是摔死、累死了不少人，然而也未能阻止对山的践踏。草没了，花没了，树没了，流水没了，欢声笑语也很难再听得到。青山不再青，绿水不曾绿。几年之后，人的心似乎早在青山外。二零零一年回去看她，只剩一脸的泪花花。
　　 小时候，最害怕蜈蚣，还有千条腿。蜈蚣那小虫，腰腿细长，不只是爬得快，更会死咬人。千条腿那玩意儿，并不坏，黑黪黪的盘成一圈圈，看着挺瘆人。说也奇怪，那时偏不怕蝎子。蝎子虽是五毒之一，而见着偏要兴奋。拿一个小镊子，满山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翻转，一个草丛一个草丛拨拉。找到后，便追逐着用镊子夹进早准备好的瓶子里。塞好，拿回教室去。一有空，就逗着它们开心。
　　 何首乌，当属这座山的特产。你随处都能看到何首乌藤，青幽幽的，绿莹莹的，缠着石头和杂树生长。农闲时节，庄户人常把那些首乌藤，割下来编鱼篓、编草帽、编鸟笼，甚至用它来编家居饰品。大学第二年，一同学母亲生了病，医生告诉她何首乌根煮汤喝能治愈。得知后，便在第一时间跑回了家，去后山采挖那何首乌。首乌多长在碎石下面的夹缝里，根扎得极深。大约半天光景，才可挖出三二斤。第二天，兴冲冲地带回学校去。女生接过何首乌时，一句话都没说，一脸的灿灿红。后来，这些好东西都随那些宝藏一同消亡，再也寻不到。
　　 工作之余，一直想起家后边的这座山。一想起，似乎就没个完。虽然它已成了一座荒山，而在我心里，偏偏依然是一片片青山秀水。每逢假期，我都要选个时间去旅行，我喜欢山水，喜欢它的宁静与清幽，喜欢它的苍翠与深邃。每每看到那一座座山外青山，不免陡生太多地嫉妒。更多的时候，是怀念起儿时的家乡青山绿水。儿时的那一片青山绿水哟，你何时能再重回我的身旁？
　　 年前，一大学同学，忽然问起我家后面的山。我说，山还在，只是没了先前葱翠的样子。不知什么原因？可我就是喜欢。喜欢从前的山青水秀，喜欢从前的柳绿花红，喜欢从前的那一份简单与质朴，青葱与淡远。从前，满上都是药香、花香、草香，就连流淌着的山泉水都青青甜甜的腻着喉。山脚下是我的学堂，学堂前面是一池池满开着莲花的荷塘。那是怎样的一个世外桃源啊！
　　 而今，学堂没了，莲花也没了，大家似乎都走散。山的四维，只剩一片稀稀落落的荒村。好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清明上坟的时候，山上山下还能看见稀稀烟岚。尽管看惯了山外青山楼外楼，而我的那一份儿心，始终停留在家乡的那一片青山绿水间。
　　 爬到山上的时候，早已大汗淋漓。举目四望，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泪眼模糊间，我仿佛看到自己当年青山绿水般的身影。
　　 春来了，山尖的草儿萌出丛丛新绿，脑海里又仿佛都是满山的绿和希望了！
　　 退休后，我决意回到这青山绿水来，和你守一生终老。下山时，我对妻子说。妻子咯咯咯咯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回荡成一层层绿水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