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门楼吊雪
在一片雪声里,那天我去了白门楼。
年味尤在,寒气里依然氤氲着几分喜气。那天很冷,冷得你只想躲在温暖的小家里,看看电视,甩甩扑克,嗑嗑瓜子……
难得一次回老家团聚。雪声里,儿子偏嚷着让我带他去看曾经沉没的下邳古城遗址。为了不扫儿子的兴致,也为让他多增长一点家乡的印记,我们便迎着风雪出发。
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到了那个一提起来就浮想联翩的下邳旧地。那儿一点都没变,还是三十年前的旧样子。三十年前,我在那儿割过草,放牧过牛羊,沿着那一汪清浅,捞过好多次好多次小鱼小虾……早听说,那一片洼湖底下曾经是一座城。只因那时没见过城,也不懂什么叫城,所以私下里总认为,那地下可能是大水淹没了的一个村庄、一片茅舍。长大之后才知道,那里埋着的是一座曾经繁华数千年的下邳国都城。
风雪里,连断砖残瓦都不见,只白茫茫的一片水,半河苇,一条凸起的长堰和一排排参差的白杨树。在儿子的心里,这儿定该是最热闹的地方,定该有熙来攘往前来祭拜的人流的。走了两个多时辰,似乎一点都未曾走出那一汪湖水的苍茫来。老爸,还是带我去看看你经常提起的吕布吧!儿子的一句话,一下子撩疼了我内心深处那一份历史的厚重。
茫茫雪野里,我早不再能想起古书上记载的那座白门楼遗址了。
十多年来,仿佛第一次在雪野里狂奔,也仿佛第一次去一个曾经熟悉又陌生的偏僻荒野。在一片空白里找寻那一段失落千年的白门楼情结,去凭吊那位曾经叱咤于董府曹营中的一代枭雄吕布。吕布死了,死在下邳人一提起就想流泪的地方。
吕布葬在哪儿?没人知道,怕是早就成了冤魂野鬼了吧。貂蝉哪儿去了?是不是,与当年她曾经挚恋的白马王子已魂归一处?死了千年的吕布和貂蝉真是悲哉!千年之后,似乎很少有人再想起,他们曾经殉死在这座古老的城池。那么多年,没有谁能想起为他塑一块金身,立一块墓碑。因为什么都没有,这位一度让东汉风生云起的旷世奇才,永远磨灭在人们的记忆里。他的貂蝉呢?他的赤兔马呢?他的曾经桀骜不驯的霸气呢?这一切被一茬茬历史之岁月掩埋。如果不是罗氏贯中的一页发黄的寸管墨香,天底下又有几人能记起这位让群雄逐鹿、地动山摇的盖世奇雄。
这儿就是白门楼!我跟儿子说。没有青冢一座,只是一个断头的白门,在雪野里颤巍巍地抖动着。
白门楼,这儿就是白门楼?!儿子的一句追问,让这片旷野显得越发寂静。
风在漫溯着,卷着败草间的白门。这哪里是白门,说直白了分明就是一个过水的倒闸。吕布果真是吊死在这儿吗?怎地没有一点大儿气磅礴的精气神?许是死得太久了,在冥界也不曾被记起,何况是一个从来都没有人祭奠的孤魂野鬼。想来一定是怪可怜的,一个无冢可归之人,囊中肯定很羞涩,生活肯定很落魄。一定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怕是早已入了阴界丐帮。其实阎王老爷早该充分地启用他,哪怕做个安保也行,必定他曾经是一条汉子、一世骁将。
貂蝉,一个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女子,你是否知晓因你而名破品损的吕大公子会有如此这般的凄凉。是谁给了你青春飞扬的快慰,是谁让你有了第一次心动如潮爱恋,是吕布啊!在阴曹地府里你可要好好的善待他,疼爱他,给他一抔泥土做的青冢,让他英雄末路的尽头也能够循着一丝儿温慰。
是谁杀了董卓,是吕布,因这一英雄壮举就应该为他砌碑立传。或许你会认为,吕布杀董卓不是为国而是为了貂蝉,其实有了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恋也应该为他立传,必定他还是一个忠贞男儿。是谁杀了吕布?是董卓,是曹操,还是刘玄德?这已不太重要,那是历史的事,重要的是能找一块净土来接待那些来白门凭吊的人,不希望是一座太大的庙,也不希望花费太多的重金雕塑一个汉白玉样的金身,有一块白门样的墓碑就足够了,让后人知道在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帅哥被吊死在这个地方,他的名字叫吕布。
时间久了,谁又能知道吕布为何物?那段连神鬼都动容的爱情故事,亦可能被演绎和讹传,更有甚者可能认为这段凄美的爱情是因为第三者插足。
吕布死在下邳,他也该算是一个下邳的人,貂蝉也该算是下邳人的儿媳妇。为他们找一块墓地,掩埋这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是应该的。
我不想回顾历史,一回顾眼里总有些湿润,是历史中的某一个章节戳疼了我,还是我眼里根本揉不进历史的尘沙,我不知道。我总觉得白门太孤单,旷野太冷清,记忆太瘦弱。
雪已停,风依然呼啸着,吹着白门边上的枯草。亏得雪不大,还能让我们远远地就能看到这道倒闸,还能在不小心里想起那段血样的历史,想起那个曾经翻江倒海般的吕布和那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天色向晚,有行人陆陆续续地过,没有人敢抬头,更没有人去留意,这个荒野里还有一段历史叫吕布,还有一段爱情叫貂蝉。历史走了,书写历史的人还在,但愿我们的儿孙能够记起,在下邳这个古老的地方,还有一个曾经叫做吕布的白门。
雪野里,一过路老者斜着眼瞅我们,厉声道:还不赶快走,不知道这地儿是专门用来铳人的地方。我和儿子吓了一跳,抽身便逃,那股凭吊英雄的情致一下子被封杀得干干净净。
不敢回眸,一回眸,仿佛看到吕布正光着脊背在风雪中狂抖。远远地回望,惊出一身冷汗。在没人处,面向遥远的那座白门深深地鞠了一躬。
雪,没有要停的意思。回眸,又回眸。不知为谁,只为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