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花木】浮生若梦
国庆节的时候,我回了老家。一般我家人都是一年才回去一次的,所以回去的时候屋子周围到处生满了高过人头的草。一路劳顿,我也懒得去整,略微收拾了下房间,倒头便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我站在我家的大门前,深情地体味着这块憨厚的土地,心里特别塌实。
我抬头望着河对面的山,忽然有座新坟映入我的眼帘。生老病死,乃大自然之规律。我问隔壁的婆婆,是谁过世了,婆婆告诉我:“就是那个恶霸肺痨鬼啊,上天也真够仁慈的,让他活到现在”。
我心颤了一下,原来是他。远远地望去,我见到了那青冢四围的新土上,长着一些绿绿的小草,原来那土里面的就是整个村人都讨厌的恶霸,他就静静地回归了青山,任凭生前如何令人讨厌,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他是一个矮矮瘦瘦的人,几乎每次见到他都是穿着那件军绿色的有扣子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毡帽,穿着一双解放鞋。他没有妻子,所以没有儿子,只和一个八十上下的老母亲住在几间土砖瓦房里,而且患有肺痨,经常咳嗽。他最值钱的家当应该就是那头水牛了,所以我还小的时候经常看到他牵着那头水牛走在田埂上,山坡上,河边的草地上。
恶霸是我家的仇人,也是村里很多人唾骂的对象。我妈妈告诉我,他以前和我爸挺好的,但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就翻了脸,而在我所记得的日子里,他曾经很多次和我妈妈吵架,也曾经很多次和村里的人打架吵架。
恶霸这个人,人如其名,恶贯满盈。由于他提起裤管就是一家人,所以特别蛮横,我们村里的很多人都怕他,怕他暗地里害人。他特别爱贪小便宜,我家和他相邻的土地,他经常霸占,一点一滴地侵蚀,如蚕食桑叶。妈妈曾经告诉我,有一次他竟然把整条田埂向我家的水田移了二十多厘米,我妈得知后和他理论,他却凶恶得如老虎一般,卷起裤腿站在家门前大声说,就算我动了你的田,你又奈我何啊?那时候我爸又不在家,所以妈妈只能偷偷地抹泪,妈妈对我说,你一定要争气啊,我们家给他欺负到这般地步。那时候我就暗暗地发誓,长大后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村里人都怕他,因为他没有家室,没有顾虑。他的牛吃了三叔的庄稼,也不道歉,还理直气壮地说,牲口吃东西怪得了谁啊,牲口又不懂人性。三叔因为这事和他吵了半天,明天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家鱼塘的鱼一夜间离奇地死光了。
还有一个人,因为一点小事和他争执,被他拿铁揪打得头破血流,警察来的时候竟无耻地跪在地上求情。警察罚他家千块,可那样穷的人,如何拿得出这些钱?后来拘留了一阵就放了,继续贻害大家,村里无故死了鸡啊,鸭啊,甚至猪啊,大凡与他有关。所以他几乎和村里的所有人都有过节,真想不出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意义,所以大家都希望他早点死去。
我问婆婆,他是怎么死的,婆婆告诉我就是那肺痨啊,死穷鬼,有病又没钱医,不死才怪呢,只是苦了他那老母了,他临死的时候,跪倒在邻居们的面前忏悔,请求大家的原谅。听到婆婆这样说,我的心情马上沉重起来了,这五十几岁的人死了,留下那八十几岁的老母亲,谁来照顾啊?又跟那么多人结了怨……
我看着那坟感叹,忽然觉得他很可怜。这个人,没有钱,没有家小,一生一世都没离开过这个穷山村,一生就与他的泥土打交道,与他的水牛打交道,今天争这里的田,明天吵那边的地,为的了什么?树敌于众人,似乎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仇人,怎么去理顺这些关系啊?现在死了,留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就算全村的土地都是你的,又能怎么样呢?得罪了那么多的人,留下那么臭的名声,给后人唾骂。
我静静地想,我们生于这个世界,何必整天为一些蝇头微利而动怒,何必为了带不走的财富做出有折阳寿的事?面对那些带不走的功名,留不下的利益,又何必牺牲这么大的代价去争取?我们应该以一种平静的心态活着才对啊。这样的话,也不至于活得那么累,活得那么苦,到死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遗憾和怨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