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岁月荏苒，江河奔流。
　　 时间像个不回首的爱人，头也不回的走远。背影终于模糊，清街的角落，徒留下滚滚红尘里的我泪如雨下。
　　 走了那么久，行过那么多路，从没有一种欲望，超过对一座寺庙的向往。
　　 小时便是一个不羁于俗的人，小小的我，对于生，对于死，亦是超乎常龄的默然。父亲有时也会拐弯抹角的问我长大以后想做什么，不等我回答，便又笑着说“做个老师吧，以后会是个安稳的工作。”
　　 沉默的低下头，不肯说话。
　　 父亲身上流着老农民的血，那点心思，我自是再明白不过。
　　 不愿今生只做个老师呢，不喜欢被束缚了的人生。微仰着头，坚定地说。
　　 父亲便不再言语，拿来烟杆，静默地裹上一杆烟，点上，吸上一两口，才慢慢开口道，那，以后希望做什么呢？那份深不可测、轻轻地投进我的眼眸。
　　 出家，三十岁以后，如果有缘，出家做个姑子。
　　 母亲原是安静坐在一旁，听我如此说，急说：“你这傻姑娘，说什么话！不许再如此说。”眼里满是宠溺与责备。
　　 嘟嘟嘴，“是认真的。”不肯再言语。只因是小孩子的言语，家人也不放在心上，大抵是认为童言无忌吧。
　　 而今，又是几度春去秋来，昔年的我已经长成如斯模样。假日里回家，依在母亲怀里，竟又喃喃的说起出家的愿，母亲是听惯熟了的，见我三番五次说出同样的话，也不再言语了，最多，只是沉默地望着我笑笑。
　　 这份绝决，恐是连母亲，已然明了。
　　 于是日日梦着那座寺庙，那幅照片中，好似处在云端的寺庙。
　　
　　 二
　　
　　 从未刻意去收罗任何与佛家有关的东西。却始终觉得，前世的我，定是佛前苦苦求拜的女子，只为今生，能长卧在佛前，不问世事，不问红尘。
　　 惊鸿一瞥间，那座明曰“石笋峰”的青灯古寺就在不经意间流进我的心房。
　　 “积石成峰，依稀像颗嫩笋；历劫不磨，俨然是座灵山！”
　　 这是正安县已故老书法家江定元先生撰写的一幅对联，说的是正安胜景石笋峰。
　　 读书时，翻阅正安史籍，书中这样介绍它的方位：
　　 石笋峰，位于正安县凤仪镇，从县城西门出去，大约两公里。
　　 寥寥几字，可谓是有些吝啬。却还是因这句话，生出无端的牵惹来。
　　 因石笋峰的山峰由一枚完整巨石形成，状如破土而出并努力成长的石笋，故名曰石笋峰。峰顶与地面的垂直距离是150米。据石笋峰观音阁载：清康熙年间，有观音菩萨示梦与当地一居士，居士后来果然于山中获得一观音菩萨神像。于是当地人斩木凿径，开始在峰顶建观音阁。开工之时，因地势太过险要窄小，悬崖谷深，工匠畏难，无法施工。忽天降浓雾，笼罩峰顶，雾中现金光一道，直指峰顶正中，使工匠目不及外。于是，金光照处建基，直到阁宇建成，雾方散而神光隐。
　　 配上这段令人神思的传说，以及那好似要向上攀援些什么的石笋峰照，看着书的我，竟是痴了进去。却因寻不到路，始终未曾抵达。
　　 上高中的第二年，是六月雨水连绵的日子，因高考放假，不肯回去，便留在县城，搬去哥哥那里住了几日。碰巧几个同学要去爬山，不去做过多考虑，就随她们同去。去的地方，是距离石笋峰十分近的休闲胜地——紫桂山庄。景色美，心里却始终觉得有些失落，似乎那样热闹的山庄，与我无缘。心，便开始跌落。同行的人因少见这样的山林，不免有几分惊喜，我不肯，只是沉闷着。那片名叫紫桂山庄的远离诚意的地方，却始终是染了城市的污秽和喧嚣。每走上一段距离，碰上一个亭子，总能看见上山戏游的人，有人是纯粹的玩耍，收了伞具，坐在亭里开心地笑着，有的，有时上山庆生的人，做了蛋糕，放在凉亭的桌子上，一群人唱着生日歌……这与城市的喧闹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换了地点，换了感觉而已。当我们的脚步行到山的中间时，我的心终于豁朗了几分。路，就用石头铺就，水，就在脚下流动，而雨，拍打在青绿色的伞上，像是走在三月江南的青石板上，迎着房檐下水声的清脆踏在梦乡里，那一刻，心沉醉了几分。终因流水的浑浊和路上的垃圾，又让那明亮的心又暗淡下去。恳求她们带我去石笋峰，她们只是推辞“太远了，又下雨……”总之是不愿去的，便没能去。再想去时，又是许久的事了。而每次，都在他人的叹息中失望而返。
　　 朋友的束缚，不肯放纵的心，又何尝不是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下定决心自己一个人走，又是前不久的事了。
　　 因为总是无法抵达，心中难免惆怅，不久之后我将离开这座从来未曾融入的城，狠了心，发誓无论如何，总要去一次。
　　
　　 三
　　
　　 静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女孩子。初识她时，是因为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当时未能赢得比赛，却因此认识了静和然，然早已不曾联系，倒是静，在岁月的安排下，成了我的同学，想来，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静是个豪爽的人，那日午后，大家因体育艺术节的开展，有几分无来由的累，匆匆洗了脚，躺在床上沉沉睡去。静本不是来找我的，却因两人想法一致，决定同往半山灯池玩一会儿。
　　 “静，你知道去石笋峰的路吗？”路上，我问静。
　　 她偏过头，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我：“你想去？”
　　 我点点头，“想。不，不是想，是非常想。”
　　 “那待会儿我们从半山灯池去吧。在半山灯池玩一会儿，再去三层公路坐公交去楼台到石笋峰，可以吗？”
　　 心里是高兴的，点点头。然而，这样的旅程我却不喜欢。
　　 静在游玩上，是个俗世的人，不是我喜欢的游伴。觉得那些寺庙的游览，须是带着一颗水晶之心的。
　　 和静停留在山上的一个亭子，静开始玩手机。我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静那样的女孩子，竟也是这般。心里平添了几分寂寥，这份希望暂时远离尘嚣的心，有谁能懂呢？
　　 在亭子里呆一会儿吧。静说着不相干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话，音乐开得很大，用手机和朋友聊着天。
　　 我终于不能忍受，“静，求你，关掉歌，别和我说话，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音乐被关掉。
　　 “你不喜欢听歌？”静转过身，问坐在另一个石蹲上的我。
　　 我摇摇头。“喜欢，但不是现在。”
　　 风有点大，将静的短发凌乱的吹起。
　　 安静了一会儿，静忽然说：“黎，我的几个朋友叫我和他们一起玩，很好的几个朋友，”静停了停，似乎是在观察我的反应，见我点头，又说道，“我们很久没见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那么，就此分别吧。
　　 静不知我，又说：“黎，你可以跟我一起，他认识你的。”
　　 深知自己怕生得紧，她说的名字也未曾听过，只是不肯同去。
　　 从小就孤僻，静不知，我是不愿加入别人的聚会的。
　　 静不再坚持，“那我先陪你去石笋峰吧！”
　　 拗不过静，只得随她。却因静忘了路，最后作罢。
　　 静不再道歉，我亦没有过多遗憾，这些，从开始就有预感的。她已尽力，我亦劳累。
　　
　　 四
　　
　　 那日晚上，一个一年多未曾联系的朋友打来电话。接到电话的瞬间，先是一愣，眨眼便莞尔。
　　 他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按下接听键，“喂，有事找我？”
　　 “没有，就是打电话给你。”
　　 都是极其安静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变得主动。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知又怎么谈到校运会。
　　 “明天的闭幕式可能会很精彩。”想了想，对他说道。都是不健谈的人，这么问，或许只是为了不冷场吧。
　　 “应该不会吧。开幕式很糟糕的。”
　　 其实我又何处知道呢？寄希望于明天总是不好的。“也许也会很糟糕。”我说。
　　 “明天我要去爬山。”空气静了一会儿，我轻声说道。
　　 “和谁？”
　　 “不和谁。一个人。”
　　 他“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去哪儿？”
　　 “石笋峰。”
　　 他“呀”了一声，又说道：“一个人去那么远。！”
　　 不再说话，轻轻笑了笑。
　　 一个人自由嘛，随便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的时间。自由的人，自由的心，什么都是随性的。
　　 不肯和他争执，无论是谁，总是无法全然理解另一个人的。在我，一个人自由比两个人孤独来得好。
　　
　　 五
　　
　　 搭乘1路公交车，去往三层公路，到了楼台，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不同方向的岔路，走哪一条呢？
　　 打电话给X。“你到楼台了呀？左转，直走。”
　　 听得出是十分劳累的人，不敢再打扰，道了谢，挂断电话。
　　 四周静得出奇，偶尔驶过一辆车，喇叭声震得天响。山有了精神，虽是入秋天气，树叶儿却是绿的，地面没有几片落叶，几家穿红着绿的房屋，稀稀落落的错落在山间。地里的红薯熟了，山谷里回荡着锄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像啄木鸟在敲打树干。路也弯弯曲曲的，却只有一条岔路，不会误人脚步，路的左边，曲曲折折的躺着一沟黑水，水面漂浮着油污，在阳光下反衬着光，又有几分晶莹，却散发着恶臭，好山，却无好水。这是人类在无形之下给自然的“回报”。
　　 远远的，石笋峰峰顶就出现在了群山之中，宛如一条张大着嘴，欲向上苍祈求些什么的飞龙。那，便是奇石横飞的石笋峰。话说此又为石笋峰一险绝处。
　　 走了一会儿，人已完全进入山中，这时能看见山脚下爬行的公路，听见汽车来回呼啸的声音，人却如处在另一片天地。
　　 身后是俗世红尘，前路却是朝圣之路。内心一股庄严之情冉冉上升，抬起头，发现离石笋峰又近了几步。
　　 虽说是水泥铺成的路面，却不单调陈乏。走在这样的一条路上，不会觉得在人间，心情也绝对是另一般空灵。想想吧，左边是树林，右边也是树林，前方和后方是看不见尽头的路，身在尘世，却又如置身于另一方天地，树脂的气息裹挟着你，你一个人，却绝不会感到孤单，相反的，是那么的平静和安宁。只有此山此景，给人那么多的淡雅，空气不会是浑浊的，不会闻着俗气的香水味，扑鼻而来的，只有无穷尽的大自然的清香，这种时候，身心是自由的，它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事，只属于天地、自然。
　　 伸开双手，只觉心中舒畅，年年岁岁积在心中的不快，也落荒而去。
　　 再次抬头，不见石笋峰顶，心中却不急，“云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
　　 正这样想时，路面一个急转弯，转过去，一座寺庙赫然屹立在前方。心，在那一刻空了，而泪，已盈满眼眶。
　　 多少次梦回的地方，多少次心里默念的地方，千山万水，如今我终于来到他的面前——赎罪。
　　 庙里有机器据木头的声音，想必是在修缮庙宇，担心不能进去，不禁徘徊在庙门前。
　　 驻足，瞻仰，徘徊，一切都不能自己，我，这是来了吗？
　　 终于有人出了庙门，赶紧跑过去，做个辑，“师傅，请让我进去吧！”
　　 那人却笑了，抬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姑娘，你人也真有意思，这庙是谁都可以进的，你却求我……”
　　 不好意思道出心中的忐忑，俯身道了谢，赶紧进了庙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面小彩旗，在半空中迎风招展着，再往里走，才出现了庙宇，放知石笋峰，是临着峭壁的。
　　 看了功德碑，也不去颂经的地方，径直拾级而上，往峰顶而去。
　　 早就是知道的，在这跟擎天柱似的石笋上，从山脚到山顶，有八个“之”字拐，每个拐角处，都建有精致的庙宇，十余座庙宇楼阁，层层相叠。庙内塑观音、药王、山神等神像。自千手殿起，沿右侧悬崖修有四十余级石梯道，石梯垂直笔立，悬空架设，安不下一只脚板，俗称天梯，天梯外悬崖百尺。胆小者站在天梯，则头晕目眩，只能望梯兴叹；胆大则者手脚着地，上下爬行。
　　 自己却未刻意寻那天梯，只沿着阶梯向上，每至转角处，必会有一座庙宇，于是一步一步地爬，看见庙宇，停下来，虔诚地拜三下。
　　 不去看山，不回忆往事，几步一拜，慢慢的登及峰顶，抬眼看时，只觉如入云霄。放眼望去，四周青山翠岚，林海成荫，沟壑如画，山脚的路，静静的爬向远方。
　　 怎能不泪洒石笋峰，山脚的庙宇传来梵音，而我，站在香灰积成的龙头旁。
　　 不敢停留太久，望望远山，开始往下。下到一定高度时，不想再走，这时看身旁的庙宇，竟是唐三臧的神像。轻轻一拜，便坐在庙旁的石梯上。我已失语了，耳畔只有亘古不变的梵音，泪，悄无声息的流淌。
　　 我究竟坐了多久呢？我不知道。有人从山脚上来，吵吵闹闹的，转角看见我，忽然寂了声，望着我，不约而同从我身旁石梯走过去，走过了，又转过头定定看我，而那沉寂了的笑声，很久很久才又爆发出来。
　　 正是这几人，让我的思绪终于属于自己，抬眼定定看天，恍恍惚惚站起来，有些目眩。山下的梵音，又婉转的飘进耳洞。
　　 佛说：“且回。”
　　 我想，我该离开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
　　 每一步，都离尘世近一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我想逃避的，不就是这样的现实吗？
　　 走到观音殿，看见门楹处写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渡四方名利客”尘世奔波的人，要何时才知道生命不是为名利而来？我感到愧对生命，因为俗缘，我被迫走在名利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