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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冬笋帖·仙鹤帖·中秋帖(随笔)


作者:王祥夫 举人,5146.3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77发表时间:2017-02-14 13:19:53


   一、冬笋帖
   竹笋之好吃,在于其滋味鲜美,但若只用白水煮而又要你天天连着吃,便也是大难事,竹笋要想好吃,必要用有肥有瘦的五花肉去慢慢煨它,以竹笋入馔,第一要义就是要油大,上海老牌子的梅林罐头油焖笋,笋几乎都浸在油里,家里人吃这个罐头,向来是先把笋吃掉,然后用里边的笋油炖豆腐,是一点点都不浪费。笋一旦被掘离泥土,隔一两日便会发麻,须用开水焯一下,至于苦笋,既有著名的《苦笋帖》,相信古时就有人喜欢它,一如现在的有人纷纷喜嗜苦瓜。
   笋除了苦,尚有酸,桂林酸笋的味道给人的印象亦是深刻。吃米粉,若是既有酸豆角又有酸笋,相信许多人会偏向酸笋。诗人画家的谷主告诉我桂林的酸笋又叫“吊笋”,而到底是哪一个吊字,尚有待考证。乙未年我在北京,国祥请我吃他从家里带来的竹笋,是在新昌的家里做好了用大罐头瓶装到北京,据说是只用水煮,当然要有油,味道是极其鲜美,承他美意送我两罐头桶,带回家来,家里人吃了都说鲜,因为好吃,竟至不舍得吃,原计划放在冰箱里慢慢吃,想不到后来竟然坏掉大半瓶。国祥家住新昌那边的山上,是遍山的好竹好茶,他虽把竹笋与茶看得很贱,但若论懂它,我想起码是我的朋友里边没有人能够超过他。我画竹笋,他看了就开玩笑说“笋篰头画成皇冠了,足见待遇。”玩笑话归玩笑话,但你对北方人说“笋篰头”,恐怕是十个人倒有九个不会懂,年前南方作家陶群力寄来上好的笋子,是那种小笋,只有拳头大,论其形便不是画上的那样,却是国祥所说的那种,笋篰头还在,是两头尖跷跷,必得在根部切一刀再剥剥它才会像皇冠,而画家笔下的竹笋无一例外大致都是剥过切过的那种,如果照实画来两头尖尖,一是不好看,二是有时候会让看画的人弄不清这是什么东西。
   群力于隆冬从南方往我这里寄一箱冬笋来,却正好碰上北方的寒流天气,气温忽然低到零下二十四度,那竹笋在路上便早已冻得像石头,但拿来做菜,味道却不变,可见竹笋是可以冷冻而致远的,又问问南方的朋友,亦说是可以把竹笋放在冰箱里冷冻,但不能把笋衣剥去,临吃的时候再把笋衣剥去,会保存很长时间。现在天气又转暖,露台上和屋顶上的雪都化得滴滴哒哒,却又发愁群力寄来的竹笋消化了怎么办,所以现在是天天在吃竹笋,用贵州和湖南的腊肉炒笋丝笋片,味道真是好,剩下的准备放在冰箱里慢慢去吃。
   说到冬笋,其实除了吃就是吃,原没什么好说,著名的天目笋就是用来当零食吃的东西,味道很美,一长条笋,腌了晒,晒了腌,然后盘在一起,以之喝茶最好,但如果用来下酒却未必好。天目笋现在的做法很多,而最好的就是那种腌过晒过半干不干的,既有嚼头又有滋味。把这种笋用水泡泡切很小的丁做素包子,味道真是好。但这个包子南方人做来滋味要比北方的好,北方人不善于吃笋是因为北方是既无竹又无笋。
   关于竹笋,其实要说得话没有多少,而最后想说的一句是鲁迅先生曾用竹笋打过很不雅的比方,他说竹笋“挺然跷然”像极男性的生殖器。这样的比方,起码是在我,没在别人那里看到过,而说竹笋像每男必有的那个物件,说实话,是不大像,足见这是鲁迅先生的个人感受。
  
   二、仙鹤帖
   北京有老中药铺子名“鹤年堂”者,在菜市口附近,从明代一直开到现在,但因为地近菜市口,便有人说即使现在于深夜过此,心里也会莫名其妙的七上八下,这就近于可笑。有清一代朝庭在这里所斩的人头再多,也已经是百多年前的旧事。但深秋初冬,夜间人少,还是最好不要一个人从这里走过,老北京都这么说。关于菜市口的鹤年堂,有许多鬼故事,诸如夜间有人敲门买刀伤药,小伙计开门却看不到人影之类的故事,如有心人要一一辑录成册,恐怕会是不薄的一本好玩儿的读物。鹤年堂名品之一的“桑椹膏”据说可以当做饮料来冲饮,但时下真正有心去那里买桑椹膏来冲饮的人想必已经没有几个。但这个店名的好乃在于它有个鹤字,民间的“松鹤延年”向来是吉祥的意思。而鹤到底能活多大年纪?大概也就几十年,而传说中的仙鹤却另当别论,因为无论是什么东西,一被加之以仙字,岁数便无从考证。白鹤、灰鹤、丹顶鹤好像都可以被叫做仙鹤,而黄鹤却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没人见过黄色的鹤。
   金农画自己在竹林里散步,拄着一支竹杖,后边就跟着一只鹤,因为金农这样画,后来许多人也都跟着画,其实之前也有人画过,养鹤的人似乎就更多,其总代表应该是宋人的林和靖,林和靖的字好,但却被他“梅妻鹤子”的传说所掩盖,知者并不多,十多年前曾在地摊上买到过一本线装的《林和靖先生集》,至今放在书架上,里边的好诗却也没几首,想在他的诗里查一下他养的鹤是白鹤还是灰鹤,也终于没有查出结果。说到仙鹤。鄙人幼时住在公园的东边,常常能听到从公园那边传来的鹤的古怪的叫声,古人所说的“风声鹤唳”,这个唳字确实不好解,鹤的叫声只像是在嘴里含了几块小石头,在互相磕碰,“哒”的一声,“哒”的一声,“哒哒哒”的又是几声。这种叫声真是很古怪,说不上好听,也说不上好听,只能说很怪。仙鹤的种类其实也不多,但从体形上讲,鄙人以为灰鹤体型比较小也好看,脑后和脖子下各垂有一绺长羽。
   著名的毒药“鹤顶红”,一般人都认为是仙鹤头顶上的那一块,而实际上完全是误会,丹顶鹤头顶上的红会随着季节或它的年龄起变化,到它老死,那红色会完全消失掉,而画家画它,却照例要把它画得很红,也只是为了好看。乙未年秋天真是十分的多雨,因为下雨不好出门便在家里作画,也算是好事,是雨让人不得不如此,而忽然想起画仙鹤是因为鄙人的朋友忽然做了县长,不免要贺他一贺,清代的“顶子红”或“顶子渐红”是官越做越大的意思,即使现在,官越做越大亦是好事,便画一只红顶的仙鹤给他。而另一位朋友看了却说好,亦要一幅送给他的父亲,便不免再画。画仙鹤,最好是原大才好,便用四尺对裁的纸。
   外面还下着秋雨,如果一直这样的下下去,恐怕就要变成了雪,忽然就又想起了公园的那只灰鹤,如果天晴了,也许会去看它一下,听听它古怪的叫声。但画灰鹤,鄙人至今还不会。
  
   三、中秋帖
   秋天原是极为复杂的季节,从味觉乃至到颜色都每每让人心惊,要人知道一年光景只在须臾,在我们那个小城,秋天的到来好像是以中秋节为标志,之前,虽已立秋,虽已是秋风瑟瑟,但人们对秋天的概念还不是那么清楚,人们尚在浑浑噩噩之中,季节并不像工厂里工人们的交接班,是“踢踢沓沓”你来我走,季节的变换,不可能是今天一立秋,明天马上就“塞上秋来风景异”,在这个时候,夏天和秋天常常是混合在一起,人们也是单衣夹衣一起乱穿,那各种的水果也才刚刚五彩缤纷的纷纷登场。但一到八月中秋,情况就大不同了,人们都会感觉到真正的秋天是要来了,感觉到那种天地之间的肃杀之气由夜间渐渐凉起,欧阳修的那篇《秋声赋》要想读得好也最好是在这个季节读它一读。
   中秋节之前,最忙的应该要数烤饼师傅,一年一次,他们出现了,往往是,一个徒弟一个师傅,或者是一个师傅带着两个徒弟,他们的出现之初,给人的印象,怎么说呢,好像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点心师傅,而是在做什么泥瓦活计,他们把砖和那种很细的黄土弄来,要砌一个烘烤月饼的炉,而砌这种炉好像是只能用新砖和黄土,新砖没有旧砖那种不好闻的气味,然后,和泥了,砌砖了,这种烤炉是不用打地基的,只在平地上铲出个长方形的浅坑,然后把砖一层层地码起来,码两三层砖,便要砌灶坑,再上去,就是“烤箱”,烤箱就像是一张大嘴,终日张着,可以让师傅把烤月饼的铁盘一次次地塞进去再拉出来,塞进去再拉出来,那时候,家家户户过中秋要吃到嘴的月饼都是给这样烤出来的,晋北特有的那种既没有馅子又没有别的什么花哨点缀的饼子,吃起来像是有那么一点点泥土的气息,甚至有新砖的气息。
   在山西的北部,秋天能吃到嘴的最好的月饼不是什么“五仁月饼”或“什锦月饼”,而是这种用胡麻油和红糖和面烤出来的混糖月饼,这种月饼的独特香气实际上是胡麻的香气。高寒地带的胡麻,可以长到齐人腰高,开花乃是一派幽蓝,那种蓝是男人气的,冷冷的感觉,所以更加动人。胡麻结籽有点像芝麻,但要比芝麻粒大而且亮,你抓一把芝麻放手里和抓一把胡麻放手里的感觉绝不会一样,胡麻籽放在手里感觉会流动,很难握得住,那么光亮,那么滑动,你把手指放一道缝出来,很快,它们就流走了,这就是胡麻。我不种地,分不出什么是胡麻什么是亚麻,人们都说胡麻和亚麻是一种东西,但我总觉得亚麻籽和胡麻不是一回事,两种籽实榨出来的油味道好像也不一样,超市买回来的亚麻籽油怎么能比得上去乡村油坊买来的胡麻油香。胡麻油的香气很独特,但你要让我说它独特在什么地方我肯定是说不上来,用它和面烤制月饼,那个香很迷人,是朴素大方而沉着。离开晋北和内蒙靠近山西这一带,就再也吃不上这种以胡麻油烤制的月饼。
   一年四季,以烤制某种食物而“兴师动众”的事在晋北一年也许只有这么一次,也只能是在秋天,一家人,把面,把油,把糖都一一准备好了,还要有人去在那里排队等候,要眼看着打饼的师傅把自家的面和油还有红糖放在一个很大的盆子里慢慢和起,面被从袋子里倾到在盆子里,然后是红糖水,慢慢慢慢倒进去,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然后才是汪汪亮着的油,白色的面此刻变成了棕色,面在师傅的手里慢慢变做一个大团,然后再被分做几小团,然后再把一团一团的面团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剂子,这剂子被放在案上擀做饼,阔气一点的人家会在饼上再洒些芝麻,然后这饼便可以一排排放在铁制的盘子里放在炉里烤制了。这样一年一度的烘烤月饼,因为那香气,因为那排队的人,因为那饼炉的日夜不熄从而变得像是一桩近乎于事件的大事,每年快到中秋节的时候,那打饼的师傅就出现了,他们把炉子盘起来,然后就几乎是几天几夜的不眠,炉子既不熄,香气又绵绵不绝,而那香气也绝非秋天的果香可比,是浓厚的,几乎是化不开的浓稠,等到它渐次散开消失的时候秋天几乎就要过去了,打饼师傅会把经他们的手垒起来的饼炉慢慢拆掉,秋天也就过去了。
   说到秋天,好像总是与吃分不开,但实实在在秋天并不是一个只让人想到吃的季节,秋天一来,炎夏那浑浑噩噩的热就结束了,各种的花虽渐次凋零,而秋叶却又在红红紫紫斑瓓好看起来,一到秋天,即使是月光和露水也都和其它季节不一样,也会变得格外清冽起来,古人喜欢以清字说秋——“清秋”,只这一清字,是既让人喜欢又让人从心底起一番惆怅,起一番淡淡的伤感。一年四季,冬去春来,夏去秋来,其实人们最难买到的是一种心情,一种情绪,一种味道,一种气韵,这原是不好说也说不明白的,美好的东西向来如此。中秋马上又要到了,鄙人真希望再能看到烤饼师傅的身影,虽然那画面,那味道,那情景已渐成回忆。但这对过去的回忆,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变成了对以往生活的审美而不仅仅只是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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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对于人对于物象的看法,每个人或者说每个层面的人都有自己的视觉。视觉有雅俗之分,但确实没有对错之分,视觉也并非大人物都雅,而小人物都俗。作者的《冬笋帖》说的就是这样一个理:冬笋是立秋前后由毛竹的地下茎或我们俗语说的竹鞭侧芽发育而成的笋芽,笋质幼嫩,是一道人们十分喜欢吃的菜肴。作者这里为冬笋写帖,当然并非向我们介绍这道美食菜肴。作者说,关于竹笋,其实要说的话没有多少,最后想说的一句是鲁迅先生曾用竹笋打过很不雅的比方,他说竹笋“挺然跷然”像极男性的生殖器。这样的比方,起码是在我,没在别人那里看到过,而说竹笋像每男必有的那个物件,说实话,是不大像,足见这是鲁迅先生的个人感受。《仙鹤帖》:仙鹤,寓意延年益寿;与松树一起寓意松鹤延年。仙鹤在古代是“一鸟之下,万鸟之上”,仅次于凤凰的“一品鸟”,明清一品官吏的官服编织的图案就是“仙鹤”。作者之所以写《仙鹤帖》是因为鄙人的朋友忽然做了县长,不免要贺他一贺,清代的“顶子红”或“顶子渐红”是官越做越大的意思,即使现在,官越做越大亦是好事,便画一只红顶的仙鹤给他。我们的生活不排斥友好往来。《中秋帖》:实实在在秋天并不是一个只让人想到吃的季节,秋天一来,即使是月光和露水也都和其它季节不一样,也会变得格外清冽起来,古人喜欢以清字说秋——“清秋”,只这一清字,是既让人喜欢又让人从心底起一番惆怅,起一番淡淡的伤感。一年四季,冬去春来,夏去秋来,其实人们最难买到的是一种心情,一种情绪,一种味道,一种气韵,这原是不好说也说不明白的,美好的东西向来如此。此三帖,是文字,也是生活的画卷。钦佩的是作者,随手将普通的生活题材,化而为文的学力与才气!佳作。流年荐阅。【编辑:一海明月】【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0219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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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一海明月        2017-02-14 13:22:03
  三帖随笔,是文字,也是生活的画卷。感谢作者赐稿流年!创作快乐!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7-02-20 10:53:49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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