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她叫楚楚，不知道从哪里加了我的QQ，我们之间并无交流，她一再关注我写的文章，我以为她不过如我一样喜欢文字罢。
　　 她每天更新无数条女儿的照片和视频，孩子几个月大，胖嘟嘟的小脸，说实话，挺可爱的。
　　 我就这样看着这孩子在QQ空间里长大，偶尔我也会点个赞什么的，以为不过一个晒娃狂妈，都是当妈的，可以理解。
　　 直到一日，楚楚第一次晒出了她的照片，那是一张有着高额头，皮肤白皙但有些沧桑的脸。看样子，大约40岁左右，她一起附上了一句话：“我的孩子，这是妈妈。天若有灵，替我佑你。眼泪成河，思念断肠，却依然相守无望。”
　　 在我不知所以然的情况下，给点了赞，楚楚找到我说：“蒹葭妹妹，我知道你经常给别人写故事，我想请你把我的故事写下来。”
　　 我同意。
　　 于是，她开始讲她的故事。
　　
　　 2. 弱者的默许
　　
　　
　　 我今年41岁，大儿子15岁，在上初三，小女儿快一周岁。
　　 我和老公是高中同学，在一起将近20年。
　　 在西安这座城市，我们有房有车。我是全职妈妈，老公有着稳定的工作。两年前，老公由于工作需要，调去了临近的城市工作。
　　 他是个生活自理能力蛮差的男人，有时间我就会过去帮他拾掇屋子，我来回跑照顾老公和儿子，日子相安无事。
　　 一次，我刚到他那，他就和我商量，说他有个女同事早上刚从外地过来，现在没地方住，他住的是两房，他想让那个女同事暂时住在空出的那间，等她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走，也可以和我们分摊点房租。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既是暂住，虽觉不妥，但也觉得并无大碍，就同意。
　　 晚上老公就带女同事回来了。
　　 她叫张莉，黑瘦，155的个子，三十岁刚出头的样子，不过看起来挺斯文、挺有礼貌的，一再说找好房子就搬走。
　　 我特意多做了两个菜，招呼张莉一起吃饭，之后帮她收拾屋子，陪她去买生活用品。
　　 后来知道，她有个五岁的儿子和老公在西安，属于临时借调过来帮忙。
　　
　　 那次回西安后，我和妹妹说起此事，妹妹一再说我傻，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笑了笑说，不过是暂时，你想太多啦。再说你姐夫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么？不会有事的。
　　 之后，我多次向老公问起张莉找到合适的房子没，老公都说最近他们项目部特别忙，没时间出去看房子。
　　 他们忙，我是知道的，经常加班加点。次数说多了，怕老公觉得自己心眼小，好多次准备开口让张莉走，都忍住了。
　　 只是，老公回西安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多半是我过去。
　　
　　 3.丑陋的尾巴
　　
　　 我在西安照顾上初中的儿子，闲暇之时看看书，写写文，把家拾掇干净。
　　 刘若英唱，好想寂寞的时候有个伴。我想我是寂寞了。
　　 儿子那么大，我想再要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儿，老公也同意。
　　
　　 那个清晨，晕得昏天暗地吐得稀里哗啦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怀孕啦。
　　 高龄再孕，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头晕，颤巍巍地，我强撑着起床，走路都在晃悠。虚脱，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我想，老公知道啦，一定会很开心。在给老公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接，安顿好儿子去爷爷奶奶家后，我想亲自去告诉他这个消息，反正有他房子的钥匙，我就自己坐车过去。
　　
　　 上班时间，家里没人。
　　 打开老公的衣柜，两件女士内衣赫然挂在里面，衣柜的小抽屉里，还有一盒用了一大半的安全套。
　　 算一算，张莉在这也住了将近五个月。
　　 看到这一幕，我有些眩晕，孕吐一地。下午还是强撑着做好了饭菜，等老公和张莉有说有笑回到家吃完饭后，我把老公拉到房间里要他解释内衣的事，他低着头不说话，然后就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我不傻。
　　 夜色里，眼泪流了一路，我一个人落魄地回到了西安的家。
　　
　　 第二天是周末，下午两点多，我在厨房收拾鱼准备给儿子炖汤，儿子在房间里做作业。
　　 老公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张莉。
　　 我自顾自地收拾，张莉走到厨房门口，交叉着手臂靠在门框上说：“赵姐，我想你也知道啦。我和张哥是真心相爱的，只要你同意离婚，条件好谈。”
　　 我不说话，心里的怒火冲撞着，但我强忍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继续用刀刮着鱼鳞。
　　 张莉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你看这么多年你除了做饭，能做什么呀？你会做的，我都可以做。我可以把张哥照顾好的。”
　　 老公躲在沙发上抽着烟，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大。
　　
　　 二十年的感情毁于一旦，如今却被人上门羞辱。我的血一阵阵朝脑门涌，人有些恍惚，孕期易怒，我努力控制着自己情绪。
　　 那个女人找来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换了个轻松的姿势说：”赵姐，你说你何苦呢？张哥不爱你啦，你何必死赖皮呢？离婚得了吧。”
　　 我的婚姻还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我昨天才知道这事，今天你们就欺负到家里来，做人，不可以欺人太甚。
　　 我可以绝望，可以死心，亦可以不再苟活。我不吱声，用颤抖的手一刀刀剁着鱼，就像要斩断这过去的二十年，斩断这尘世的一切……
　　 她还在继续说着，上前拉着我的衣服，要我好歹给句话。我想甩甩不掉她，于是拿着手里的刀挥向了那个还在说话的女人，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朝那个还在羞辱我的女人砍了过去，朝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肚子……
　　 直到老公抢夺下我手里的刀，直到儿子吓傻地抱住我，我看到了那个血肉模糊的女人倒在地上，鲜血一地……
　　
　　 120来啦。
　　 110也来啦。
　　
　　
　　 那个女人死了。
　　 我本该判死刑的。因为怀孕，判了十六年，待到孩子一周岁过了哺乳期就走。
　　
　　 4. 天若有灵，替我佑你
　　
　　 回家的那天，妹妹抱着我哭，说我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走上这条路。我没哭，笑着问，终究，我是胜利者，对不对?
　　 老公跪在地上，他说他不知道我怀孕啦，不然怎么都不会让这事发生。
　　 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活着也已经没有意义。
　　 我想死，自杀了两次，没死成。
　　 第二次自杀后，肚子的孩子折腾得很厉害，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孩子想活下来。
　　 我好好地吃，好好地睡，我一天天盼着我的天使出生，却又一天天哭着倒计时和她相处的日子，夜里白天都是从眼泪中醒来。
　　 我出于青春期的大儿子因为目睹了这一场家庭悲剧，变得叛逆、逃学，说话出言不逊，是家庭变故造成的，不怪他，怪他的父母。儿子的冷漠，让我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放在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如愿的，是个健康的女儿。
　　 女儿出生后，我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我不敢流泪，不敢去想那过去经受的种种，我怕影响她的性格，我没有权力让她小小的生命承受阴影。真相太残酷，我无权告诉她。
　　 我每天更新女儿的照片和视频，我想让她知道她是有妈妈的孩子，让她想妈妈就看看妈妈的照片，听妈妈的声音。
　　 我留给她的只有这些照片和视频！
　　 她那么小，我却不得不将她留给风烛残年身体孱弱的爷爷奶奶，我十二岁就失去了母亲，成长路上跌跌撞撞，可如今，我要撇下还需教养的哥哥和只有一岁的她，让她也要走我的路。
　　 妹妹，我舍不得，舍不得我的小楚楚，我的小女儿，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生为母亲，不能护你周全，不能陪你成长，是我的过错。
　　 长大后，你恨我我也不会怪你！妈妈的生命也只为你存在，我不想在世间你和我一样，没有视你如生命的人。妈妈在，你便不会无所依。
　　 我不信任不放心，却依然把你交给他们。
　　 自从那天起，妈妈已经不会“信任”了，这两个字我已经陌生了。
　　
　　
　　 我的孩子，相聚的日子只有几天啦。
　　 我的孩子，天若有灵，替我佑你。
　　
　　 5. 我是楚楚
　　
　　 楚楚的故事讲完了。
　　 我说，楚楚，你好傻啊。你恨不恨老公?
　　 她说，不恨，我希望他好好的活着，他是我两个孩子的爸爸，我的一双儿女还要靠他养。
　　 我久久不能平静，打开她的QQ空间，除了几万条楚楚小女儿的照片和视频外，里面只有一篇2012年的原创文《我是楚楚》：
　　 我是楚楚。
　　 欲望很低的楚楚。失去最爱的母亲的那刻我就明白，此生，我不是一个上帝眷顾的人。平常人拥有的母爱我竟然都会在很小的年龄失去，人生无常，或许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是某些人生命中的最后一秒……
　　 我从不强求任何人任何事，这个尘世间任何事任何人，都有它存在和发生的理由。是否有前生我不知道，我只愿做一个善良的人，我不愿伤害任何人，我不愿意我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否则那也是痛苦。
　　 没有太多心事的楚楚。我演不了戏，即使演，不消片刻，我自己就先崩溃先笑场，做好自己的角色，尽我所能，结果若非我能控制，就随他。
　　 快乐无忧的楚楚。快乐是常态，开心的时候，我会去跳跳舞，跳的满头大汗，不开心的时候，歇一会儿继续开心。
　　 倾尽所爱的楚楚。身外之物我不太在意，我只爱惜我爱的人，同时也是深爱我的人。我拥有一份好好的爱情，我倾尽所有去爱他，他也一样爱我、疼我，愿从少年到白头，一辈子。愿得你一人心，我们白首不相离。
　　
　　 6.若相逢有期
　　
　　 一周后一天，楚楚疯一样地更新小女儿的视频，最后发了一条：“今天是2016年4月16日，我是妈妈。我的小女儿，再见。若此生相逢有期，记得妈妈。”地点显示：西安市西影路。
　　 楚楚的QQ空间更新停止了在这一天，2016年4月16日。
　　
　　 7.后记：
　　 当我把楚楚的故事讲给朋友听，朋友不等我说完就反对我写下来，说：“如果你写下来，别人知道你认识一个杀人犯，会觉得你也是一个人渣的，赶紧把那个人删掉，你可真叫人害怕。”
　　 抱歉！
　　 岁末的阳光里，我还是把楚楚的故事写下来啦。
　　
　　
　　 愿得一人心，从少年到白头。
　　 愿所有母亲，能护儿女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