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卡西莫多书屋
卡西莫多书屋是校园周边最小的一间书屋,里头的书却是不少的,柜子上、桌子上、水泥地上都最大可能地摆着。过道只有一来一去的两条,人若进去,不出十步便又走到门口了。地方虽小,却是另一个世界。
我最初走进这间书屋缘于被它所处的地方吸引。在晚上,学校周边花花绿绿的一片,甚是繁华,大致是从书屋开始,来自霓虹灯和各种人造的光亮却渐渐暗了。我当时路过那儿,书屋的名字是写在门上一块小小的纸上的,晚上压根就没留意,只隐约透过窗户看到幽幽的白光零星地落在书的身体上。我想书屋就应该开在这样的地方,脚就不听使唤地迈进去了。
书屋里头的东西都是陈旧不堪的。看得出来,桌椅是木制的一套,表面凹凸不平,大概是使用时间过久,磨损所致,因为我看到许多表面露出来的大块小块的原木颜色,配以黄得发黑的本色,极像一张老人的脸。柜子上的漆掉在地上,和墙皮混在一起,让我心生同情,摆在最边上的那一个,应该是最年迈的,书屋老板才在上面平铺着二三十本畅销书,至于其余的,则是夜以继日地承担着每一本书的重量。大多数的书上都积满了灰尘,横穿在页与页的缝隙中,边边角角已经发黄,我抽出来的时候必须得轻手轻脚,不然得落得一身灰。这也难怪,当我看到那一本本的《庄子》《老子》《孟子》占满了半个柜子时,除了敬佩老板的品味,也暗自嘲笑着:“难怪卖不出去。”
第一次见到那位老板着实给我吓了一大跳,除了衣服是黑色外,他身上露出的地方全是白的,比那几面墙的颜色还要更甚,当我看清他的眼睛时,意识才让我肯定他患有白化病。进去的时候他正驼着背坐在椅子上,握着只能容纳一只眼的放大镜,贴在一本厚厚的书上读着。我看到他吃力的额头上爬出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飘着的手抖动得厉害,身旁的一小盆叫不上名的植物欲死欲活地向窗外延展着,就不忍心再去打扰了,我想他是入了迷,或是担心一起座就会忘记读到了哪里,不方便。我想他既然是老板,待会总会来向我询问。于是,在这充满着灰尘气味的小屋子里,我一边搜索着我的目标,更多的时候则是拉直了耳朵去打探那边的消息。可直到我走完一个来回停在他的桌边,他才放下了书和放大镜,抬头看着我问:“是没找到想要的书吗?”我转头向他望去,目光来不及落到他的脸上就侥幸逃开了。天哪!我看到了一张怎样的脸啊!像块被污染的寸草不生的土地,在深蓝的大江大海中浮浮沉沉,教人望而却步。脸蛋上有两块不成形的红色,晕晕地停靠在那里,怕是一弹指就会涌出血来。皱纹在那一刻变得舒缓,不过这也许是皮肤过白的缘故……
“是没找到想要的书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已经在想法子逃走,他用温婉的声音把我活生生地拽回来。
“您忙,我随便看看。”
“好的,找不到了来问我。”
我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想逃离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黑天在这样的屋子里看到这样一个人实在令人惧怕,胡思乱想的我甚至担心今晚能不能顺利离开这儿,我的神经只要一触碰到那张似是而非的脸就隐隐作痛,像是受宠若惊的含羞草一样收缩起来。
“请问有没有A(一本很少有售的书)这本书?”
他思索了一番,我焦急地等待着他否定的回答。“有的!在这。”说完,他起身飞速地走过来,两只手臂略微张开,沿着两旁的书轻轻滑过,我想他是纯粹靠着记忆摸来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本我要了,您忙,我再看看。”
“好的,找不到了再来问我。”
出人意料的,我竟然发现了比尔•波特的《空谷幽兰》和《六祖坛经解读》,不敢相信在这样一个又黑又小的空间中会有这样的书被整齐地摆在那儿,闪闪发光。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难怪没生意。”没想到老板接了句:“这类书确实难卖,现在几乎没人读了。”
“那您为什么要卖呢?”
我的疑问战胜了我的尴尬。
“因为我觉得大学生应该读这一类书啊!”
他感慨万千,我一时语塞。
“你一定觉得我没有一点儿经济头脑吧!”他打趣地说道:“然而我自认为我有,真的有,只不过我迎合的是我心中的市场需求。”
他的话给我的满是感动,我想起曾经在附近的另一家书店询问海子和顾城的诗集,老板说没有,我多了一句嘴——“大学旁边的书店为什么不进这些书?”老板回答:“现在哪还有什么人读诗啊!进这种书只有倒贴钱的份!”
我把这件事说给他听,他笑笑,说:“现在图书的生意是不好做呀!怪不得人家。”他的包容又一次感动了我。图书生意不好做,尤其是在不成名的小书店,我看得出来,可我深知,他做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事,他又是多么心甘情愿。
从那以后,我认识了“卡西莫多”。
从那以后,我买书只去“卡西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