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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宿命


作者:柳晓月 举人,4726.6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094发表时间:2017-02-15 17:10:20

宿命
   陶向红在坝上徘徊半天了。手里紧紧握着一网兜苹果,由于过于用力,勒得手指有些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可是此刻的陶向红感觉不到这些。她徘徊着——去还是不去?
   刘三妹说,去,为什么不去,凭什么黎燕可以得到推荐,你有名的“铁姑娘”,“劳动模范”反倒没资格。黎燕听见了,从屋里出来,倚着门框,斜着丹凤眼,慵懒地说:“凭什么,你说凭什么呢。”说完也不等刘三妹接口,扭着腰肢往外去了。
   “凭什么,你说凭什么。”刘三妹拿腔拿调地学着黎燕的口吻,朝着黎燕的背影“呸”了一口,“凭什么?只要不是眼瞎的,都知道你凭的什么,不要脸。”
   “三妹,现在可不管要脸不要脸,现在大家都挤破头想要占这些个名额,听说还有最后一个名额了。”
   “最后一个了,那你还不赶快想办法,迟了恐怕被人抢走了,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事啊……我是被栓住了,不然我也不要脸一回,只要能让我上大学,我什么都干。”
   “真有你的,这话也敢说。”向红笑着打了一下三妹。刘三妹是和向红同一批来的知青,插队落户在大辛圩,与向红最要好。刘三妹已经在这成家生子了,真正成了大辛圩的人。三妹说是自己当初年轻不懂事,被人一哄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现在是被拴牢在这土地上了。向红知道,三妹是心甘情愿留在这了,她离不开她的男人。可是陶向红不一样。刘三妹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来通知向红。听到此次推荐上大学的地点是上海,陶向红的心一下子热了。
   陶向红,不,在上海的陶向红还不叫陶向红,叫陶夭夭,那是当教授的父亲取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意思,一听就是一股小资产阶级味道。陶夭夭不喜欢这个名字,不喜欢别人说她是资产阶级家的妖小姐。她也不喜欢母亲总是叫住她说,夭夭,出门去别直眉直眼的,我们家比不得别人家。陶夭夭不喜欢母亲说话样子,压着嗓子说话,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四下看看,似乎随时防备着暗地里伸过来的拳头。陶夭夭不喜欢她家门口的大字报,不喜欢街道主任上门来时,一副盘查犯人的口气——留学海外的大伯使夭夭一家摆脱不了里通外国的罪名。陶夭夭烦透了这一切,她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城市的。当听说去边远的地方插队,而别的人家的孩子避之唯恐不及时,陶夭夭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独自一人火车倒汽车,汽车换牛车,她来了,她远远地逃离了那个城市。像毛主席说的,农村有更广阔的天地。陶夭夭赤手空拳到农村打天下来了。到大辛圩落户的时候,陶夭夭把自己改名为陶向红。
   陶向红在大坝上徘徊好久了。她离开大路来到这里,是想让自己头脑冷静一下——自己真的决定孤注一掷了?可是即便是自己真的愿意,可是会不会是自取其辱?陶向红想起前几天与黎燕的争执。
   “咋滴啦,本姑娘是卖了,你又能咋的,有本事你也去卖啊,卖也要本钱的,你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段没身段,你拿什么去卖!”刘三妹搬走后,原本三人的女知青宿舍,如今就剩陶向红和黎燕两人,黎燕就在陶向红面前叫嚣着。陶向红气得脸色铁青,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天作孽,犹可怜,自作孽,不可活。陶向红不明白,原本清纯可爱的黎燕怎么一变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那一张表格真值得付出那么多?
   陶向红所在的生产队没几个识字的,能上到初中以上几乎没有,生产队早就把陶向红和黎燕作为被推荐人推荐到大队部了,但是大队部通过了黎燕,没通过陶向红。陶向红也曾去跟大辛圩的村书记钟卫东申请过,钟卫东一句话就把陶向红打发回来了。钟书记说:“小陶啊,不是大队部不推荐你,实在是这名额太多人盯着,我作为大辛圩的书记,必须做到公平公正,你的家庭,你的政治背景,我不说,你自己也明白,咱们村还有很多根正苗红的年轻人,我要把名额给了你,他们恐怕不答应啊。”
   “公平公正?他钟卫东的公平大概都是在床上计算的,就看谁的裤子脱得快。”陶向红把钟书记的这话转述给刘三妹,三妹听后一脸不屑地说。生完孩子的刘三妹完全像个妇人了,说话肆无忌惮。完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陶向红,一脸忧虑地说:“向红,我看这事有点难,看来你要跟我一样扎根农村了。”陶向红瞬间明白了三妹眼里的意思,红着脸说:“你这死妮子,现在成婆娘了,被你那口子带坏了,都想什么呢,难道我也跟黎燕一路货?”
   “哎,向红,我回去想了一下,觉得黎燕也没什么吃亏的,等上了大学,远远离开这里,谁还知道她先前这点破事,将来找个大学生丈夫,你说她将来的生活可要比我们强百倍。”三妹说着说着声音黯淡下去,“我是一辈子窝在这,成乡下婆娘了。”一会又抬起头来,昂扬地说:“向红,你还有机会,你一定要争取,就算磨也要把那张表格磨回来。”
   陶向红又去过大队部几回,钟书记不是打太极,就是避而不见,陶向红一个涉世未深的知青又能去找谁帮忙。陶向红几乎想放弃了。
   母亲来信了,母亲在信上说,父亲的身体因为批斗,因为游行,因为担惊受怕,每况愈下,只怕等不到夭夭回城了。陶向红从懂事起就看到父亲在已经没有了书的书房中长吁短叹,看到母亲战战兢兢出门,小心翼翼回家,哥哥在外跟人打得鼻青脸肿,父母都不敢出去跟人理论。她不知道父亲先前是什么模样,只听母亲经常说起,父亲不管学识还是人品都交关好。而陶向红和哥哥都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学校忙着开门教学,忙着批斗这教育那,一帮孩子都跟着闹红火,而他们这帮资产阶级的狗崽子闹红火的资格都没有,每天在家无所事事,或者像陶向红的哥哥一样在外惹是生非。上次陶向红在信上跟母亲说了上大学的事,看来母亲上心了。母亲说,夭夭,你是我们陶家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你能上大学,我跟你爸就算死也可以瞑目了,我们家是该有个大学生的。陶向红的哥哥因为伤人已经在监狱里几年了。母亲几乎哭瞎了双眼,他们陶家原本是书香世家,为什么会弄成今天这个局面。母亲不明白,陶向红也不明白,父亲说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而我们不幸成为这个时局的牺牲品。陶向红听不懂。
   父亲病重,母亲在苦苦支撑,陶向红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陶向红当初似逃离般离开那个家,来到这三千公里外的他乡异地,是想着扎根这里,开创自己的新天地。可是随着大队的牛车来到此地,一下地,陶向红的心就凉了。一起从车站来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几个知青有几个当场就哭了。大队安排他们住的地方是生产队的一个仓库改建的,村里已经很体谅城里来的娃子,尽量弄得舒适一些,可是没有电,没有水,这里就像蛮荒之地。陶向红没有哭,至少这里没有充满敌意的眼神,没有像子弹一样飞射的言语,在这里大家都是平等的,也因为她们是城里来的,还被村里人特殊照顾着。然而没完没了的农活,牛马般的劳作还是磨平了陶向红最初的激情。在母亲一封接一封的家书中,那个陶向红要逃离的家越来越亲切,在她的梦中越来越清晰。回去,回去!如今机会在招手,陶向红又怎能视而不见。可是究竟怎样才能打动书记,陶向红在大坝上几乎转失了方向。
   “哗哗哗”徘徊中的陶向红突然听出了异样的声音,陶向红的神经提了起来,循着声音而去。前段时间连续几天大雨,村里人轮班在大坝上守着,因为这个坝关乎着全村乃至下游好几个村的群众生命财产及农田的安全,大意不得。庆幸的是大坝安然无事。这几天天放晴了,大家放松了警惕。谁说的,越是放松的时候,越是危险来临的时候。此刻,陶向红看着大坝缺口逐渐放大焦急万分,看来回去叫人是来不及了,该怎么办?陶向红迅速衡量了一下,看看大坝上还有准备的材料,她来不及细想,迅速把沙包填进缺口中。多年的抗洪抢险筑坝的经验告诉陶向红,只要迅速控制水流,就能有效地防止决堤。然而由于大坝两侧落差过大,投下去的沙包很快就被冲走了。扎桩!陶向红依着以往的经验,迅速抱起几根木桩,跳进河中,使劲地把桩打下去。这会要是向红的母亲看到自己的女儿,一定认不出来了。她那娇弱的,时常怨天尤人的女儿离开家三年了,三年时间不长,却足以让一个发育不完全的女孩子成长为一个孔武有力的乡下丫头。一身绿色卡其装已湿透,奋力打着桩的人,如果不是梳着两条麻花辫,几乎分辨不出男女,这人岂有一分夭夭的影子。
   陶向红此时想不到别的,她只想阻止缺口扩大。打下桩后,她又迅速爬上岸,把沙包扔下缺口,缺口明显小了,向红捋了一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河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而古人造词从来都是准确无误的。祸不单行!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刚刚还好好的天,说变就变了,豆大的雨劈头盖脸打了过来,浪即刻涨了起来,冲击得刚刚扎下的桩摇摇欲坠,刚刚填满的缺口眼看又要冲塌了。陶向红急了,跳进水中,像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想要护住木桩。陶向红很快发现这个姿势是徒劳的。她又迅速上岸找了根粗点的木桩,横着挡住缺口,然后用肩膀死死顶住。下雨了就会有村民过来巡视,只要坚持一会儿就行。陶向红给自己打气。雨越来越大,涌起的浪灌向陶向红眼睛里,耳朵里,她看不清,听不见,只知道坚持住了,一定要坚持住了。时间怎么那么漫长,陶向红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直到感觉有人过来掰她的手,陶向红知道村里人来了,心里那根弦一松,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向红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县医院了,病房里拥着好多人。刘三妹一脸泪水:“向红,我以为你死了呢,你要死了,我可怎么跟你妈交待。”
   黎燕也眼圈红红的说:“向红,你可不能死,三妹不在咱宿舍住了,你要死了,我一个人住害怕。”
   向红虚弱地笑着道:“你们都什么人啊,我好好的,一个个咒我死啊。”
   “对,好好的,别死啊死的。”
   向红这才发现钟书记也来了,还有村里的好多干部都来了。
   “陶向红同志,我谨代表大辛圩村感谢你,由于你的英勇行为,我们大辛圩有惊无险,躲过了一场灾难,你是我们大辛圩的英雄,是我们大辛圩的救星。”钟书记上前来紧紧握住向红的手。陶向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钟书记,那向红这回总有资格推荐上大学了吧。”三妹不知怎么这会想起了这茬,半开玩笑地说。向红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盯着钟书记。
   “嗯……唔……这是两码事嘛……”钟书记显然没料到三妹突然袭击,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这怎么是两码事,陶向红是我们村的英雄、救星,不推荐她还推荐谁?即便说平日的表现,大家看……”三妹强行摊开向红的两只手,只见两只手布满了老茧、血口子,简直不是姑娘家的手,“我不说你们也知道这两只手都做了什么,向红是大辛圩的“铁姑娘”,这名号不是凭空来的。大辛圩的领导今天都在这,大家说说,向红是不是有资格被推荐?”三妹这是强行进行村委会表决。大伙儿纷纷点头。
   钟卫东审时度势,迅速表态:“我看陶向红同志完全有资格被推荐上大学,等她病好了去我那填张表格就行了。”
   “真的?!”向红从床上跳了起来。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真是太好了。
   陶向红等不及身体完全好利索就出院了。其实她也没啥大病,只是呛了几口水,在水里泡久了,体力消耗过大,有些虚脱。她要先去把表格取了,免得夜长梦多。
   陶向红应钟书记的吩咐到书记家来取的表格。为什么不在大队部给她,而要去书记家,陶向红多了个心眼,让三妹一块陪着去。三妹一路上还说,我看是钟书记春情勃发,怎么着嫩草总归很爽口的。向红打了她一下,说:“你简直老娘们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说归说,向红心里还是发虚。
   到得书记家,书记倒是很客气,没看出什么异样。况且有三妹一同来,他也不敢咋样吧。向红安慰自己。屋子里还有一个年纪很轻的后生,坐得远远的,跟书记有几分相像,只是看上去有几分猥琐。后生瞅瞅三妹又瞅瞅向红。书记介绍说,这是他三弟,在煤矿工作,上过一年高中,也算是个文化人。只是腿从小有些残疾,其余的都还健全,脾气也好。钟书记介绍得过于细致了,向红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那后生几眼。那后生朝向红笑笑,向红也本能地回了个微笑,觉得怪怪的。钟书记还在介绍他的三弟,“我三弟生来腼腆,看见女孩子发怵,你们别介意。这样的后生好相处。我父母死得早,二弟早已结婚分出去单过了,就这三弟还在我身边,我还得操心。”
   “钟书记,我今天来是来拿表格。”陶向红打断书记的话,直奔主题。你三弟的长长短短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难道也成老娘们了,爱嚼舌头。向红在心里嘀咕。
   “不急,不急,既然来家里了,就先喝口水。”书记说着起身倒了两杯水。向红和三妹对视了一眼,心说,书记到底要唱哪出。那么多人面前答应了,总不能反悔吧。
   钟书记慢慢呷了一口茶,慢慢放下杯子。向红觉得,钟书记的动作中隐含着一种威胁,她不由戒备起来。看看三妹,三妹似乎也有同感。两人不由看看四下。钟书记的三弟一直盯着向红看,目光都不转一下,让人很不舒服。向红递过去几个不满的眼神,这人似乎没感觉,依旧盯着向红看,盯得人心里毛毛的。有三妹在这,他也不敢怎样吧?向红强自让自己镇定。再看看钟书记,向红在心里笑了,自己多虑了,在一个堂堂的书记家,怕也不至于太离谱吧,都怪黎燕,把人带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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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是有宿命的么?答案很多,有否定也有肯定,作者把《宿命》背景放在文革时期那个动荡的年代,读后令人几欲断肠,上海的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的陶向红插队大辛圩,成为大辛圩劳动模范,有名的“铁姑娘”然而在她回城的路上却布满艰辛,因为,陶向红为了早日逃出大辛圩迈向自己向往已久的大学殿堂,却掉进了大队公社钟卫东的卑鄙,龌蹉的陷阱里,答应毕业之后嫁给他身患残疾的弟弟,当主人公迈进大学校门时,我们是松了一口气的,正如赵志明所说,离开大辛圩天高地远,而且不正当的一纸契约是不会有效的,然而作者笔锋一转,最后让钟卫东取得了胜利,陶向红再次被遣回大辛圩与钟卫良结婚,在婚礼上最终酿成人命的惨剧,故事一波三折,结局却是如此沉重,而作者用了宿命作题目拷问天理何在?正义何在,作者文字功底深厚,塑造出的每个人物特点分明,故事说起不急不缓,引人入胜,大赞。【编辑:莹莹子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2172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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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莹莹子期        2017-02-15 17:18:22
  这样的惨剧希望永远不再发生,作者刻画人物太好了,我都想咬那钟卫东一口,呵呵.问好作者,期待下次精彩。
爱文字,写文字是我今生戒不掉的瘾
回复1 楼        文友:柳晓月        2017-02-18 07:44:18
  编辑老师辛苦了!感谢您的解读!祝安好!
2 楼        文友:程国栋小说        2017-02-21 11:28:03
  写得不错呀,如编辑所说,不急不缓,一波三折,个别文字有待精加工,还有引号有错。赞一个!喜欢你的文字。
回复2 楼        文友:柳晓月        2017-02-21 12:30:53
  多谢指正!感谢阅读!问好!
3 楼        文友:小人鱼在天堂        2017-02-28 16:18:56
  我在看,慢慢的。
河南省作协会员。西平县作协副主席、《西平文学》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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