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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寡居的人儿(散文)


作者:罗瑞花 布衣,329.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90发表时间:2017-02-16 21:49:48


   念云两口子是村里最会过日子的一对。淇轩是条闷牛,寡言少语,干个不停,犁田耙田,做砖制瓦,织箩织筛,样样都会;念云贤淑能干,身上利利索索,家里整整齐齐,菜园蓬蓬勃勃。儿子读小学了,一间房再也住不下了。
   淇轩看中了村尾的那块地,前有小河,后有竹林,依山傍水。两口子赶早贪黑担屋场,扮砖坯。秋收后,淇轩请车出去装煤,准备烧砖,谁知两天后,空空的货车却装回了血肉模糊的淇轩。念云顿觉天塌地陷,忍者悲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肇事者手里弄回了五千块钱,料理完淇轩的后事,勉勉强强建了房,家中粮仓空空如也。
   一年一度的开春会在村长家进行。
   “人死田归公家。”村长“啪”的一声,茶淌了一桌。
   念云吃了一吓,壮着胆子说:“前年你大伯去世,奎大爷去世,他们的田去年不都种了一年么?”
   “我说从今年开始。”
   “我知道你家大林去年生了三胎,给你添了个孙子,想要我家淇轩那份田,可我只按照以往的规矩,淇轩的田今年我还可以种一年。”
   “你没那个胆。走,我们丈量田去。”
   念云望着村干部用竹竿一杆一杆地把淇轩的田分了出去,晕死在田垄上。
   元宵节后,小叔子来喊念云去分家。
   公爹坐在神龛下的太师椅上发话了:
   “我两个儿子两栋屋,念云你们住新屋,我和你妈百年后,这旧屋全归老二。”
   “爹,新屋是我们自己建的,旧屋是祖业,祖业我也该有份。”
   “新屋是我儿子用命换来的,你愿意就住下去,不愿意就走人。”
   念云咬着辫梢掉泪:丈夫没有了,祖业也许不该有了。
   “我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公爹的大嗓门又在堂屋响起,念云挣扎着收拢心思,“从今年起,我和你妈的田由你们兄弟各种一半,每人交干谷八百斤。”
   “可是,爹,我连自己的田都种不出来啊。”
   “你是不愿盘我们啰?那好,我儿子的屋你也莫住,你可以走。”
   念云再也忍不住了,牵着儿子,大哭着跑回了家。
   二
   贵乔支书国字脸,挺鼻梁,身材魁梧,走起路来略带点外八字,更增加了他的官味。他能说会道,先前总是在区公所混,后来才回村当起了支书。听人说,要不是那一档子“桃色新闻”,早就吃“国家粮”了。最近,念云那丰满的身材,圆润的脸蛋,总是在眼前晃。
   吃过晚饭,贵乔支书习惯性地在村里转悠转悠,转到念云家来了。念云正招扶儿子睡觉,见支书来了,忙泡茶,炒瓜子。
   “念云,看你这日子不好过啊。上次分田,我正好去镇上开会了,要不,才不会让他们这么欺负你。近段村上会来笔困难补助金和农业无息贷款,我正忙这事呢。”
   “如果您能帮帮我们孤儿寡母的,那真是太感激了。”念云忙给支书添了点开水。
   “淇轩是好人命不长啊。”贵乔支书的一声轻叹引得念云泪水涟涟。
   “念云,人死如灯灭,只怪淇轩没福气,快莫伤心了。”说着伸手去摸念云的脸,念云从悲伤中惊醒,忙扭过头去。
   “念云,年纪轻轻的,夜夜守空房,不冷清么?”贵乔支书的一双手环了过来。
   念云恐慌着跑进房里,拴紧了门栓,从门缝里看到贵乔支书走远了,靠着门栓哭成了泪人。
   以后,贵乔支书来敲过她的前门、后门,念云用被子蒙了头,任泪水汗水浸湿被褥。当然,困难补助金没了影儿,就是无息贷款,念云也没借到一个子儿。
   三
   炎炎六月,滴雨不见,禾苗最怕胎上旱。念云的勺子丘的禾叶子都被太阳晒得打卷了,禾蔸下的泥巴都白了。吃过晚饭,念云提着马灯,让儿子志强相伴,从左二冲的最上端把润山水一路放下来,湿了别人家的田,直到天亮丝线大的水才开始流进勺子丘。念云回去煮早饭了,让志强守着进水的坝口。
   村里的东大爷是个标准的庄稼汉,每天蒙蒙亮就起床,背着箢箕,捡拾村里村外的野粪。他经常唱那首早起歌:“清早起,莫贪眠,担担黄土也肥田。”村里确实也有人将这首歌听进了心里。
   这天早上,他边捡拾野粪边寻思:四方丘的禾苗发黄,这箢箕粪该放那田。薄雾中见田埂上蹲着一个人,东大爷紧走了一步,见四方丘的水正往念云的勺子丘流,大为光火:“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放我田里的水?”说着用捡粪的耙子挖了一耙泥巴,堵死了坝口。
   “东大爷,这水是我和妈守了一个晚上放来的,只是从您田里经过而已。”志强涨红了脸,怯怯地说。
   “我的田又不是渠道,过水也不行。”
   志强讲不过他,又不甘心放弃熬了一个通宵才放来的金贵的水,只好回去喊娘。
   念云系着围裙急急地赶来,陪着笑脸,说:“东叔,您看,泥巴都白了,再不放水,今年就没得收了。原来志强他爹在时也是从您田里过水的,您看……”
   “刚才你儿子看到了的,我一箢箕粪全下到田里了,过水就是过肥料啊。”说罢,坐在坝旁抽起了旱烟。
   念云气得浑身发抖:“你欺侮我们孤儿寡母,算什么好汉?人死了,连水都不准放了,哪里有这样的理?这是我自己放来的水。”念云说着用手去挖坝口。
   “你敢?”东大爷用手一推,念云滚落在田埂下,志强忙下到田里,扶起伤心啼哭的妈妈,泪流满面。
   失父的痛楚,村人的欺侮激起志强发奋学习,应届毕业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念云脸上的沟沟壑壑里溢满了欢笑,但为了志强的学费,脚板在田里土里翻得更勤了。
   四
   绕村而过的小河在念云的屋前缓了下来,经常有人来淘沙建房,于是形成了一个大水潭。每次发大水冲烂塘堤而跑出来的草鱼、鲤鱼、鲫鱼,寻到了这个好所在,不再前游。于是引来了一群垂钓者,其中钓瘾最大的要数退休的刘逸云老师。三年前,老伴患乳腺癌离他而去,他情绪低落到几乎自闭,后来在广州工作的儿子给他带回了两根能折叠的钓鱼竿,陪他钓了一个星期的鱼。刘老师终于走出了生命的低谷,又开始喜欢起蓝天白云,清水微风。
   那天,刘老师自己配制的鱼饵用完了,日头刚斜,钓兴犹浓,于是去念云家借锄头掘蚯蚓。念云正坐在灶膛前剥煨好的红薯,红薯热气腾腾,粉巴巴糖津津地好诱人。
   “你这个红薯好香啊。”刘老师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
   念云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吃吗?灶里还有。”说着用铁夹从红红点点的火星灰里夹出了两个小“胖猪”。
   刘老师坐在门槛上,仔细地剥着烧焦了的薯皮,吃得津津有味。刚吃完,念云又递过来一个剥好的。刘老师迟疑了一下,瞧了眼念云,念云别过脸去……
   此后,躲雨,喝水,刘老师那高大而微驼的身影不时出现在念云家,念云也为刘老师纳了一双千层底。
   乡村虽大都是独门独院,但谁家发生点什么,总会很快在村里传开。嚼舌的人很少原汁原味地嚼,喜欢肥的添点油,喜欢酸的加点醋,再返回到念云耳边变成了“她们说,钓鱼的老头天天在你家过夜”。
   婆婆拄着根杉木棒来了,进到屋里,一声不吭,屋里屋外瞅了个遍,然后在堂屋的八仙桌边落了座:“志强他妈,这屋呢是淇轩用命换来的,你能守得住自己就住下去,守不住呢就让志强二叔来住。”
   念云低头听着,没争没辩,等婆婆走远,下嘴唇都咬出了血印。
   念云从门缝里看到刘老师来躲雨,来喝水,来送鱼,还有一次,刘老师两手空空,急急地敲门,屋檐下来回走,又敲门,最后长叹一声,走了。
   河边钓鱼的人里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劳作之余,念云就坐在门口,呆看河水上漂来的落花树叶,在这潭里回漩,回漩,然后随水流去,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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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描写的是一个农村女人不幸的一生,这是一个时代背景下的不幸产物。念云的命运,何其悲苦,年纪轻轻丧了夫,田地被分,祖屋无份,独自带着幼儿度日。从此受尽他人欺凌,但她守着自己最后的一份领土,洁身自好,也忍气吞声。直到遇到刘老师,她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但人言可畏,她终究摆脱不了世俗的枷锁,重新封锁心的花园,在黑暗中存活。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错的不是寡妇,而是他人的流言。所谓“众口铄金、积销毁骨”。文章通俗易通,犹如在听一个远古的悲伤的故事。佳作。荐阅!【编辑:舒】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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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        2017-02-16 21:50:39
  问好作者。祝写作愉快。
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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